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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曾憲子歎道:「是不好說。他都不告訴你,我也不能告訴你。再過三年他就回來了,一切走著瞧。」

  第二日,曾憲子就搬回一架古琴,問沈瑄要不要彈,卻是他向印月借的。沈瑄原以為曾憲子和印月水火不容,沒想到印月倒很給曾憲子面子。曾憲子一向她開口,她立刻就答應了。

  沈瑄把琴擺在海灘上,一曲一曲地彈著,就像在天臺山上那個夢一樣的夜晚,他為離兒彈了整整一夜的琴,直到月亮沉到西邊的幽谷裡。

  那《五湖煙霞引》他早已彈得很好。曾憲子捋著鬍鬚,像葉清塵一樣聽得如癡如醉。三天之後,他忽然撿起一根樹枝,跟著沈瑄的琴韻,慢慢比畫起來。沈瑄大吃一驚,因為曾憲子的劍法跟琴譜上表明的十分相似,但意蘊更加高遠玄妙。

  曾憲子道:「我覺得你這五首曲子,表達的是劍的意思。」

  這《五湖煙霞引》,先是被沈瑄當了純粹的琴譜,可惜怎麼也彈不出。後來樂秀寧看出,琴譜的筆劃表示著劍招,當是一套劍法,所以又當了劍譜練習。只是未有心法,這《五湖煙霞引》劍法,總看不出有什麼奇妙之處。不過沈瑄有時無意中使出一兩招來,每奏奇功。蔣靈騫曾經斷言,《五湖煙霞引》是一套絕妙的洞庭劍法,可惜沒有心法練不成。

  「誰說沒有心法?」曾憲子道,「心法不就在你的琴聲中麼?」沈瑄一怔,似乎有些明白,卻還未完全理解。

  曾憲子道:「再來一遍,好好看我!」曾憲子又跟著沈瑄的琴聲舞起來,他舞到一半,沈瑄忽然大叫一聲:「我懂了!」

  心法真的就是這琴聲,劍意與琴意相通。琴聲的節律,表示劍風的緩急。琴聲的情感,表示劍勢的趨避。高渺處靈動快捷,深沉處樸拙渾厚。然而在音樂中暗藏劍術心法,這卻是亙古未有之事。不僅要學者懂武功,更須精通音律。本來要想彈得出這曲子,就須是琴中高手,遑論體會其中境界。而要把音樂帶回劍術中去,又須得有深厚的武學造詣,所以沈瑄若不得曾憲子指點,還是想不到。

  「劍中有琴,琴中有劍;劍即是琴,琴即是劍。于琴於劍,都是人間極品。這樣的東西,也只有洞庭派的人想得出來。」曾憲子歎道。

  卻不知是洞庭的哪一位前輩,留下了這樣的劍法琴曲?沈瑄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劍是我練的,琴是我彈的。倘若我對琴曲的理解有偏差,那麼練出來的劍法也就不對。換句話說,每一個人都能彈出不同的《五湖煙霞引》曲,也能練出不同的劍法。那麼,這心法豈不是沒了準頭?」

  曾憲子道:「劍術和琴曲一樣,本來就是人心的體驗。同一劍法,千人千面並不稀奇。」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說得有理,琴曲畢竟太虛渺,不如文字踏實。單靠它來決定心法內容,風險太大。」

  沈瑄把《青草連波》又彈了一遍,忽然想起,道:「《江海不系舟》後面那幾句歌訣,倒和這套曲子意義相符。」

  曾憲子撫掌大笑道:「對了對了。那幾句話,分明是《五湖煙霞引》的總綱。照著這幾句話,琴曲的大意就錯不了。其餘的東西,就看你個人的造詣。你能體會到多少,劍法就能練得多高。」

  這倒和朗吟亭中的石碑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五湖煙霞引》更為複雜,對練習者要求更高。

  「看來這《五湖煙霞引》也是煙霞主人的遺作。他倒真是了不起,留下了《江海不系舟》這種奇書,還配了一本劍法藏著。」曾憲子道。

  沈瑄心裡卻想,如果是那樣,《五湖煙霞引》就會和《江海不系舟》一起留在洞庭湖,而不會出現在葫蘆灣的藏書洞裡了。再說,他知道爺爺對彈琴弄音的事情,不怎麼在行。他猜想,這一定是自己那個豐神飄逸、才情過人的父親沈彬的傑作。

  其實沈瑄也猜錯了。沈彬就算能創出劍法,也不會束之葫蘆灣藏書洞。葫蘆灣本是沈醉妻子陳若耶舊日隱居之所。沈彬長大後並不曾去過葫蘆灣。這《五湖煙霞引》事實上正是陳若耶所創。陳若耶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不僅醫術精湛,也很善於彈琴。她雖不習武,卻從丈夫那裡耳濡目染,竟也成了不動手的大行家。她窮一生閱歷和智慧,創出了這奇妙的洞庭劍法。沈醉看後,推崇備至,甚至在自己的著作中,也為這種劍術的心法要義留下一筆,作提綱挈領之用。但陳若耶卻不同意把這劍法傳給一般弟子,而是把這書拿回葫蘆灣,束之藏書洞,和一大堆五花八門的典籍混在一起。她認為,如果不是博學多才之人,學了這劍法也沒用。

  學過了《江海不系舟》的內功,沈瑄的體內,吳越王妃那陰陽不合的內力漸漸被馴服,歸為沈瑄自己所用。他的根底原就不淺,內功已有中上之分,加之如今練得用心,漸漸成就了世間少有的深湛內功。以這樣的內功練習《五湖煙霞引》劍術,三日便見小成。

  到得後來,曾憲子都憂心忡忡:「你現在武功越來越好,只怕勝過我徒弟了。」沈瑄只好笑笑,不以為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無根島上的山林小樹,黃了又綠,綠了又黃。沈瑄的劍法內力,慢慢到達一流高手的地步。而這些事他都沒放在心上,就仿佛每天吃飯睡覺一樣稀鬆平常。

  他惟一在意的是那片海灘。無根島再寂寞,再容易睹物傷情,他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離開。萬一她真的回來,擦肩錯過,豈不是……

  然而練好了武功,他就要去為蔣靈騫報仇。不能再等了,如果再沒人為吳越王妃解除屍毒侵擾,這大仇人的時間就不長了。倘若讓她先死了,這仇就永遠報不了,他有何面目去見離兒于地下?

  那日沈瑄決定回到中原,臨別時把七弦琴還給印月。印月卻破例跟他說了許多許多話,比他上無根島之後兩人說過的所有話加起來,還多幾十倍。

  「聽說你懂得醫術。」印月道。沈瑄道:「不過是些家傳的本事。」印月道:「失去記憶的人,你能夠治療麼?」

  沈瑄大吃一驚,忽然明白了印月的眼神為什麼總是空蕩蕩的,那正是腦子裡有了障礙。他給印月搭了搭脈,更加詫異地發現,原來她也是中了孟婆柳之毒,跟當年的蔣靈騫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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