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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老人見他不允,皺眉道:「真是死心眼!」眼珠子一轉,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沈瑄道:「伯父是葉大哥的授業師父。」

  老人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爽快,倒是一愣,旋即恨恨道:「葉清塵這小子,叫他不要說師父是誰,這等不聽話!」沈瑄道:「葉大哥倒是從來不肯說自己的師承。是晚輩自己猜出來的。」沈瑄聽過老人的話,早料到他和葉清塵淵源頗深,又見識了他的內功,故而猜到。只是在這海外荒島居然得遇義兄的師父,卻也真是奇緣了。

  老人笑道:「清塵的武功很好。他的師父居然是個一點功夫也沒有的人,你可也萬萬想不到吧。」言語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

  其實沈瑄已經想到,這老人根本不是不會武功。以他的深湛內力,從前應當是個絕頂高手。但是他手足癱軟,明明是被人廢去功夫。也許正因為這個緣故,他才避居荒島,也不讓葉清塵對人提起自己。

  「老朽姓曾,名叫曾憲子,你年紀尚小,說給你聽也無妨。清塵是我惟一的徒弟。二十二年前老朽最後一次回中原時,遇見了他。他本來是孤兒,在蘇州城裡要飯,被丐幫的幾個花子欺負。老朽看他頗有幾分骨氣,就帶了回來,慢慢調教。名為師徒,其實如父子一般。」沈瑄點點頭。

  曾憲子又道:「你是清塵的義弟,我自然不能不管你。可是你現在一心要死,叫我將來如何向清塵交代?」沈瑄道:「曾伯伯,你對我很好。我命中註定無壽,哪裡怪得到你。」

  曾憲子不理他,只是一味哼哼道:「清塵啊清塵,你這個義弟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師父無能,師父救不了他。師父以後還有什麼面目見你!」他說著說著,居然掉下淚來,「清塵啊,師父不能等你回來了!」竟然拿出一柄匕首,向自己頸中刺去。

  沈瑄慌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曾伯伯,你這是幹什麼!」曾憲子道:「你要死,我又攔不住。只好趕在你前面死掉。」沈瑄急了,慌忙道:「曾伯伯,你若因我而死,叫我又何以自處!」曾憲子眨眨眼,道:「除非你答應我,練那本書上的內功,把你的傷治好。」

  沈瑄這輩子也不曾想到過,有人為了要他練武,竟會以死相逼,何況這人還是剛剛相識。曾憲子見他發愣,又補說道:「我說要死,可不是嚇唬你。老朽在這世上,罪孽深重,早是多餘的人。卻不像你,大好青年,死了可惜。你不想想,你的妻子只是失了蹤,又不一定真死。要是她今後找了回來,問老朽要人,難道要老朽指個墓碑,說你丈夫就在這裡,進去見他吧——那老朽真不如去死算啦!」說著又往刀尖上撞去。

  沈瑄雖不相信曾憲子真要尋死,可他秉性善良,見不得人這樣,只得無奈道:「曾伯伯,我答應你啦!」曾憲子計策成功,掩飾不住得意之色,微笑道:「這就對啦!尋死,那是很容易的。能堅持活下去,才是大英雄,真勇士。」

  沈瑄聽見這話,不由得心中一凜。

  從那以後,沈瑄就在曾憲子的小木屋中住了下來,在曾憲子的監督下,每日修習《江海不系舟》上的洞庭派內功。他曾經以為,自己的傷這麼重,練了這本書也未必能好,到了半年之期,照樣可以血盡而亡。然而他祖父留下的這本秘笈,真的是絕世奇功。他體內淩亂的氣流漸漸歸順,陰陽合一,吐血的次數越來越少。到了後來,不僅舊傷再不發作,內力更是大長。他也曾經希望,蔣靈騫會回來與他重聚。他每天在那片沙灘上練功,夕陽西下時,就幻想她出現在海上,踏著浪端奔向自己,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然而這樣的情景,也從來沒有成為現實。

  他只是不肯相信,她真的已經永遠消失在這片大海之中。但他現在也已不再去想殉情。每到月圓的時候,他就在懸崖上燒一串紙錢,雖然天人永隔,也算是長相廝守。

  曾憲子的性情慷慨灑脫,頗像葉清塵,沈瑄與他相處甚好,若是練習《江海不系舟》遇到不解之處,就向曾憲子請教,兩人一同商榷。曾憲子問過沈瑄的師承。沈瑄說明了自己的身世,但提到師父,只好說沒有。第一個教他習武的人是父親,可惜那時他太小,沒學到什麼。後來樂秀寧指點過他洞庭功夫,蔣靈騫則以天臺的輕功劍術相授,但這些人與他也沒有師徒名分。其實還是吳劍知教他的最多,可是這個舅舅始終不肯收他為徒,還將他趕出三醉宮。現在只怕也認定他是洞庭派有史以來最不像話的門人。

  「你乾脆拜我為師吧!」曾憲子道。沈瑄不允。「是了是了,」曾憲子恍然大悟,「你終歸是沈家的傳人,還是好好練你爺爺的功夫!」

  《江海不系舟》最後附有兩頁歌訣,看來與前面的毫不相干。沈瑄和曾憲子討論了好幾日,也沒得出結果,最後曾憲子說這看來根本不是什麼內功心訣,倒像是劍法。

  自從搬到小島後面,沈瑄就極少見到印月。一來印月過慣了深居簡出的日子,不搭理外人,二來沈瑄也不想看見她那張酷似蔣靈騫的臉,怕徒然引起傷心。沈瑄偶爾路過水月庵,會聽見印月在裡面彈琴。他逃到這無根島上來時,琴不在身邊,許久不彈,十分技癢。想問印月借來弄曲,可又不敢。印月的琴技算不得高明,彈來彈去就是幾首梵音咒,當真心如止水。可是這一天,沈瑄突然聽到了一曲《長相思》!

  印月的歌聲很細弱,顫音從絲弦銳聲的罅縫中流露,一聲一聲地傾吐幽怨。

  「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當日在洞庭湖畔,葉清塵也唱過一曲《長相思》來著。這是為什麼?還有那一日曾憲子在水月庵門口說的話……

  「清塵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過你麼?」曾憲子道。沈瑄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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