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崖白鹿記 | 上頁 下頁


  瓔瓔微笑道:「我也說不上。哥哥那日不知從什麼地方,撿了一本破破爛爛的書說是曲譜。那上面畫的音律古怪之極,根本沒法子彈。偏偏咱家沈大師說,這大概是稀世珍譜,常人不能為的,定要自己彈了出來。曲調怪異不說,到如今也不知弄斷了多少琴弦。」

  正說著只聽「嗡」的一聲,又一條弦斷了。沈瑄苦笑一聲,也懶得去接,道:「一共五套曲子,我費了這些力氣,竟一套也未參透,可不慚愧!」

  樂秀寧拾起那本曲譜一看,封面殘破不堪,朱筆寫了幾個字:《五湖煙霞引》。翻開來瞧,發黃的書頁上畫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樂秀寧並不識得工尺譜,凝神看了許久,忽然叫道:「這可不是一本樂譜呀!」

  沈瑄奇道:「這不是樂譜是什麼?」

  樂秀寧不答,卻拾起一柄劍,慢慢地比畫起來。舞完一套劍法,又看了半日那「樂譜」,抬頭對沈瑄說:「這是劍譜。」

  樂秀寧見他們不解,又道:「我以前曾聽得有人把武功寫在琴譜之中,總不相信。今日竟然見到一本真的……沈師弟,這些符號在你眼裡是音調,在我看來卻是武功招式的圖解。譬如這一筆,是教你把劍從左邊帶過來,這一挑,分明是劍鋒向上之意。」

  瓔瓔歡道:「這也真奇了,看著是琴譜,原來是劍譜,怪不得彈不出來。寫這劍譜的人也真古怪。」

  沈瑄道:「他若不寫成這樣,一定也被母親燒了。」

  樂秀寧不再說什麼,只默默地揣摩這劍譜。

  沈瑄忽問:「阿秀姐姐,這也是什麼武功秘笈嗎?」

  樂秀寧想了一會兒,道:「我覺得……也不是,並不是很難的武功啊。感覺……這還是洞庭的基本功夫。不過……不過我也沒練過這一套劍法。可能本來就不是很精深的武功,也已經失傳了。」

  瓔瓔道:「這樣也好,哥哥什麼都不會,正好練這基本功夫。」

  樂秀寧點點頭。

  沈瑄卻道:「既然是粗淺功夫,想來沒什麼要緊。又為什麼花這麼大力氣寫成曲譜的樣式?」

  樂秀寧道:「必是二師伯的遺物吧。他老人家雅好音律,或者寫來好玩,也未可知。我們從此就學這個吧。」

  那晚之後,樂秀甯每日推解那本《五湖煙霞引》,然後就比畫給沈瑄看。沈瑄一一學來,覺得這些劍招劍式,當真是平淡無奇,若是大敵當前,只怕也沒什麼用。但除了學這劍譜也別無他法,便仍用心都記住。樂秀寧閒時,亦教他一些洞庭派別的劍法套數。沈瑄原是極聰明的,幾個月下來,這些東西都已練得精熟,抵擋一兩個小混混不成問題。

  轉過新年,春天也花紅柳綠地飛縱過去。眼看就是端午了,這日沈氏兄妹與樂秀寧搖著小船去青石鎮。日暮時分回來,斜陽鋪在碧綠的葫蘆灣上,波光粼粼,煞是動人。小船蕩過一片荷塘,一叢叢蓮葉亭亭如蓋,在三人的衣裙鬢邊,投下一片盈盈綠意,一兩朵早開的芙蓉笑靨初綻,嬌若佳人。樂秀寧砍下一條蓮莖,一段段地掰開,卻讓細細的蓮絲在中間串著,宛若一串碧玉珠。她一面給瓔瓔套在腕上,一面說:「現在採蓮,也還太早呢!」

  瓔瓔輕輕唱起:「菡萏香蓮十裡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濕,更脫紅裙裹鴨兒。」

  樂秀甯與沈瑄正聽得出神,忽聽得「嘩」的一聲水響,湖面上掠過一個黑色的影子,略一定,又沉入水中。「不好!」樂秀甯低呼,「快把船藏起來。」

  剛剛轉入蓮葉深處,只見一條大船飛駛過來,船上一群青衣人立著,為首一個扯著嗓子大喊:「你以為水裡就躲得過嗎?還不快快出來就擒!」

  只聽見一個清澈的聲音應道:「誰說我躲在水裡了,你自己睜開眼睛看看。」

  話音未落,一條長長的白綾橫空飛來,那頭領回身一閃,白綾卻從人叢間穿過,打在那些青衣人身上。頓時有幾個大呼小叫著落了水。頭領伸出手,想抓住白綾,那白綾卻如同長了眼睛似的,一個拐彎,牢牢地搭在船舷上,原來裝有鉤子。眾人還沒回過神來,那黑影已從荷塘邊躥出,順著白綾飛到大船上,與青衣人打了起來。

  那人一襲深黑長衫,頭戴斗笠,蒙著長長的黑紗,看不清面容。她手持一柄長劍與人相格,劍光閃處,輕靈奇異,變數無窮,非但沈氏兄妹,連樂秀寧也只看得眼花繚亂。那群青衣人立時都被逼到了船舷上近她不得,只有那頭領兀自勉力支撐。那女子展開輕功,圍著頭領繞起圈子來,忽東忽西,在搖搖晃晃的窄窄的甲板上躍來躍去,簡直是足不點地,只有劍鋒落處,招招都指著對手要害。眼看那頭領要被逼到水裡去了,突然船艙裡擲出一串飛刀,飛向女子後心,她身子剛剛躍起,眼見躲不過了。瓔瓔忍不住大叫:「當心!」

  卻見那女子竟然半空中一轉身,飛刀便到了水裡。這一轉,身法伶俐,直是上乘輕功,連樂秀寧也禁不住低聲叫好。然而好字還沒叫出,黑影突然從半空墜下,跌入水中。沈瑄只看見她不知怎地還是中了暗算,被一條沉沉的鐵鍊擊中了。四周青衣人頓時撲了過去。沈瑄三人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只聽「嘩」的一聲,那黑影竟又從水裡躍起,這一回居然足點水面,向荷塘深處奔來。

  只見她輕躍上一頂蓮葉,借力一縱,又盈盈落在遠處另一片蓮葉上。便這麼一左一右一高一低,一眨眼便出去了幾十丈。初夏的蓮葉猶自柔嫩無力,她卻如履平地,裙裾帶過之處,碧綠的蓮葉只微微晃動一下而已。步法曼妙靈動,絲毫不帶身臨險境逃之夭夭之態,卻像是學著春天燕子在綠柳叢中的輕舞一般。

  這時候,大船上的人別說早已趕不上她,就算趕得上,也沒法從荷塘中穿過去,便紛紛放起箭來。那女子的長劍在背後一掠,箭便齊刷刷落下。箭雨過後,她竟然又不見了。沈瑄心中一沉:「難道她終究還是中箭落水,或者又藏了起來?」

  青衣人顯然也在困惑,相隔已遠,這荷塘一望無際,錯綜複雜,何況荷塘盡頭,還是個轟鳴的瀑布,搜起來談何容易!

  過了許久,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大船緩緩地開走了。

  沈瑄三人把船搖了出來,向荷塘深處劃去,大家一言不發。

  晚飯後,沈瑄和瓔瓔拿出祭祀的粽子,用彩線穿了,一隻只投入湖中。雖然自幼移居此島,故鄉楚地端午祭屈夫子的舊俗,沈瑄兄妹從來記得清清楚楚。每年祭完,又總不免一番思鄉之情。夜色沉沉,湖上晚風挾著水草清氣撲面而來。瓔瓔忽然說把樂秀寧做的蓮莖釧兒忘在船裡了,沈瑄便回湖岸邊去找。

  小船系在蘆葦叢邊一截樹根上,沈瑄探著身取出了釧兒,剛要轉身,驀地看見船舷上掛了一片黑紗。

  沈瑄心裡一驚,旋即走入水中,輕輕拉過那黑紗,又順勢往前探去,摸到一隻細膩冰涼的手。他更不遲疑,慢慢地把那人從蘆葦叢里拉了出來,抱到岸上放下來。一襲黑衣,正是荷塘中的那個女子。

  星光淡淡,照著她臉色蒼白。沈瑄摸她手腕,微微的還有一縷沉脈,急忙抱起她向茅屋奔去。

  樂秀寧和瓔瓔一陣忙碌,為那女子換了衣裳,放在床上。沈瑄煎好一服藥給她灌下,她卻仍是昏迷不醒。眾人此時方看見她的面容,原來竟是個清雅絕俗的少女,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只見她雙目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覆在毫無血色的面頰上,令人不能不心生憐意。

  「她睡過一晚,明日就會醒來。」沈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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