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崖白鹿記 | 上頁 下頁


  瓔瓔截住她的話道:「阿秀姐姐,你從小便帶我們玩,如今大家終於又在一處了。啊,這些年我真想念你,還有吳霆哥哥,還有小姑姑。吳霆哥哥比我哥大兩歲,你只比我哥大一個月,可我們大家一起玩,你總是像大姐姐一樣領著我們。」

  樂秀寧一怔,沉思道:「這些年,我也總忘不了小時候大家一起玩的時候……」說著臉上微微紅了起來,秀麗的面容宛若蓮花初綻,嫵媚動人。

  「朝游北海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二十年前,江湖上提起八百里洞庭,無不心馳神往,交口盛讚。只因那時候君山上的三醉宮是南武林第一聖地。洞庭派自煙霞主人沈醉開宗立派,曆五十多年,不僅武功卓絕,獨步天南,更兼行俠仗義,屢屢為各門各派排難解紛,有「君子山」之美譽。沈醉座下四名弟子,人稱「洞庭四仙」,均屬一等一的高手,武功也各有所成。「弈仙」樂子有行三,不僅弈技非凡,暗器的功夫也是出神入化。二弟子沈彬,也就是沈醉的獨子,沈瑄的父親,不只是武功高強,而且學識淵博多才多藝,是個名滿江南的大才子。因他極擅治病解毒之道,救了不少江湖豪傑的性命,被武林同道譽為「醫仙」。

  然而,就在十四年前沈醉逝世、沈彬執掌洞庭派不久,洞庭派忽遭一場大難,四大弟子花果飄零,從此一蹶不振。

  那一年沈瑄才七歲,和小夥伴們偷偷溜到湖上去玩。傍晚回家,父親已經在三醉宮的大廳裡伏劍自戕。日後的許多年裡,一家人絕口不提那一幕。但那是沈瑄一生都洗不去的記憶。他伏在父親身上拼命呼叫,可爹爹竟然一聲也不回答,就像剛剛躺到大紅棺材裡去的爺爺一樣,他們再也不肯說出一句慈祥或者嚴厲的話,再也不能伸出手來撫摩自己一下。周圍一大群叔叔伯伯,都像木頭一樣的立著。他看見父親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染紅了白淨無塵的長衫,淌滿了空闊的廳堂,流到石階下、草叢中,直到染得那浩浩蕩蕩的洞庭湖水,全是父親紅紅的血色。

  當晚,母親吳氏就悄悄出走,帶了他和剛滿四歲的小妹瓔瓔遠走他鄉。母子三人幾經周折,最後來到這浙西富春江畔的葫蘆灣上隱居起來,從此再未離開。後來,母親也抑鬱而終,便只他帶著年幼的妹妹清貧度日,相依為命。他本來從小跟著父親練習武功,來到此地,母親卻沒有再教,並在臨終前諄諄告誡,終生不可習武。其實在這偏僻荒村,他能向誰學武功去?

  對於這件事,沈瑄表面上從來是淡淡的不提,卻到底意難平——他小時學武學得很好,連祖父沈醉都贊許有加,寄以厚望。半途而廢,豈不遺憾!母親過世後,他便有了遠遊的念頭,長長學問見識,或者更能拜師學藝。但瓔瓔尚小,無人照管,如何離得開他呢?這樣不知不覺,蹉跎了許多年。

  葫蘆灣原是沈醉的妻子陳若耶的舊居,有個藏書洞。裡頭諸子百家,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尤其醫書之中,更囊括了武林各門各派的奇毒偏方,天下再沒第二處。可惜其中的武學書籍,卻被沈夫人銷毀得一乾二淨。沈瑄無奈之餘,把這些剩下的書一一讀過。他本來聰穎好學,長到十幾歲時,學問見識已是不凡,醫術也精湛無雙,尤勝其父當年。早年間,他還跟著附近的漁民在富春江裡打魚,日子過得甚是辛苦,後來漸漸開始給人看病。桐廬本是醫家聖地,醫藥之風極盛。沈瑄年紀輕輕便脫穎而出。好幾回別的名醫斷言無救的病人,都被他妙手回春。加上他為人謙虛寬厚,有求必應,在周圍百姓看來,簡直就是桐君老人再世。於是在富春江兩岸,漸漸傳開了小神醫之名。

  這日,沈瑄帶著瓔瓔去鎮上拜訪陳睿笈,陳秀才卻不在。兄妹倆隨意盤桓了一日,看看天色漸晚,尋入一個小飯館坐下。

  忽然瓔瓔一驚,低聲說:「哥哥你快看,那四個人。」

  沈瑄一回頭,只見四個天青色短袍的人坐在左近的一張桌旁,神色鄭重。其中一兩個,看上去甚是面熟。

  瓔瓔道:「這幾個人和那天殺了樂叔叔的天臺派壞人穿著一樣的衣服,一定是來找同夥的。麻煩來啦!」

  沈瑄道:「你先回去告訴阿秀姐姐。」

  瓔瓔輕輕走開。沈瑄暗自盤算如何打探他們的行蹤。可那四人卻只是低頭喝悶酒,並不交談。好容易喝完了酒出門去,沈瑄也悄悄跟上。天已經黑了,他一生從未做過這種潛行跟蹤的事,不免心驚膽戰。這時仗著夜色,小心翼翼遠遠追著那四個大漢,居然也未被發現。路越走越荒僻,眼見出了城,快到湖邊了,前面卻橫過一道土牆。四個大漢展開輕功,一躍而過,沈瑄卻傻了眼。

  他提起腳步,沿著土牆足足跑了七十丈,終於找到一扇小門。外面正是富春江岸。沈瑄向河灘望去,並沒有刀劍相搏之跡,心下疑惑,又向前奔了幾步,仍是一個人影也無。一陣夜風,從湖面上冷冷地吹來。沈瑄一凜,猛然看見河灘那邊空曠處,橫了幾個黑影。

  正是那四個大漢!只見他們仰面朝天,並排躺著,手上空空,竟連兵刃也不曾拔出。顯然是遭了暗算。沈瑄拉過一具屍體,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傷處。月光照著死人蒼白的臉,滿是驚懼之色。這些屍體尚溫熱,殺人者當在附近。沈瑄想也未想,找起泥地上的腳印來。奇怪的是,除了他自己和四個死者,竟是沒人來過這裡。

  月朗星稀,寒鴉孤鳴,沈瑄望著泠泠的湖水,心裡一片茫然。

  這時候,湖中悠悠然的,傳來一縷洞簫的聲音。先是縹縹緲緲,捉摸不定,慢慢的就清晰起來。那曲調至輕至靈,超凡絕塵,饒是沈瑄精通音律,竟從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的簫曲。一如清泉飛瀑從石樑間濺落,又如朝嵐暮靄在深谷中繚繞,眾鳥高飛去,幽花落無聲,奇峰峻嶺間飛躍著的一個個白色的精靈。

  「嘩啦」一聲水響,蘆葦叢中滑出了一葉小舟,順著水流漸漸漂去。霧靄沉沉,看不清吹奏者的面容,只見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坐在船頭。槳聲遠過,小舟也慢慢看不見了。洞簫聲卻似乎久久在湖上飄蕩,明月蘆花,水天一色。

  「你知道這幾個人怎麼死的嗎?」

  沈瑄大吃一驚,一側頭,卻是樂秀寧,不知何時也到了。

  「你看。」樂秀寧攤開右手,翠綠的絹帕上四隻極細的金色繡花針,樂秀寧緩緩道:「這四枚針,分別釘在了這四個人的大椎穴上,所以要了命。記得天臺派有一種暗器,叫什麼」繡骨金針「的,極細極毒,登時就能致人命的。」

  沈瑄奇道:「但這四個人不也是天臺派的嗎?」

  樂秀寧搖搖頭:「天臺派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也十幾年了。誰也不知他們有什麼古怪。不過此人在遠處放針,卻打得極准,必然是高手。暗處偷襲,防不勝防。我們還是快走。他若還在附近。只怕我們也難逃性命。」

  沈瑄盯著那繡骨金針,一種寒意沿著背脊驀然升起。

  那晚從江邊歸來,樂秀寧便要教沈瑄武功。沈瑄雖有母親遺命,卻禁不住樂秀寧一再勸說。何況他自己心裡,也是躍躍欲試,竟從此與她一道練起來。如此學了幾日洞庭的劍法,沈瑄練得勤苦,樂秀寧卻總是搖頭說不對。她苦思許久,道:「這些招式是洞庭劍法中最簡單的,起步必練不可。若有一本劍譜給你看看,也許好些。」

  沈瑄道:「姐姐可有劍譜?」

  樂秀寧搖搖頭:「誰會帶著這些。你家裡可有?」

  沈瑄笑道:「我家的」琅闤寶洞「,什麼書都有,武功書卻不要想找到一本,家母當年一把火全燒了。」

  樂秀寧大吃一驚:「不會吧,這也太可惜了。再找找看吧,說不定還有漏網之魚呢!」

  沈瑄不以為然:「這洞裡的書,哪一本我們沒翻過,要真有武功書,早就……」雖是如此,兩人還是在洞中細細翻了一遍,忙了一天一無所獲。看看天色黑了,大家悻悻出來,樂秀寧愁眉不展。

  沈瑄毫不在意,回到茅屋中,點起一支香,兀自錚錚地撥起琴來。彈著彈著,忽聽瓔瓔問道:「哥哥,這是什麼曲子?」

  沈瑄猛省過來,這正是那日在湖上聽來的洞簫之曲。自己久久忘不了,竟不知不覺奏了出來。只是被瓔瓔這一驚,下面的調子便再也記不得,撥來撥去,似是而非。沈瑄歎道:「此曲只應天上有。」出了一會兒神,順手抄起一本曲譜,調了調琴弦,彈了起來。

  樂秀寧聽了一回,悄問瓔瓔:「這又是什麼曲子,這樣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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