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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金子原哈哈大笑,點著腳道:「對的,對的,你現在很謙虛。慢說花朝不像西施,就是像,一個人寸紗不掛,就拍上照片,她的為人也就不堪聞問了。」

  楊露珠道:「當舞女也不要緊,看你節操如何。為什麼拍了這樣一張小照呢?大概也是拿來送人的吧?」說著,把手帕又待舉起,但是一想不妥,於是哂哂一笑,把手帕望袋裡一塞。金子原道:「這件事。希望不要再談了。大概這紙包也沒有經過別人的手,希望別人也不要談起。」

  楊露珠道:「那是自然。你在家裡用飯嗎?」

  金子原道:「在家裡吃飯。我晚上也不到哪裡去了。」

  楊露珠聽了這話,就起身握著金子原的手,搖了幾搖道:「你真的今晚不到哪裡去?」

  金子原道:「這是自然。」

  他說到這裡將要起身,楊露珠趕快跑到門邊去站定。金子原笑道:「你來,我有話說。」

  楊露珠笑道:「不,我到廚房裡去,看有什麼菜,陪你下飯。」說著,她真個去了。金子原又是哈哈大笑。

  楊露珠真沒有想到,這一會工夫,就能把金子原說得回心轉意。自己就走到金子平房間外,隔著門問道:「二爺,在房間裡嗎?」

  金子平答應道:「在,請進。」

  楊露珠進來,金子平坐著起身相迎。楊露珠笑道:「令兄回來了。本來……不說了,三言兩語,他已經不出去了,你去陪陪他吧。」

  金子平笑道:「怎麼樣?你的手段,真是不錯。有個劉備,就有個孫夫人。」

  楊露珠笑道:「二爺總是高比!」

  她說畢,真的跑上廚房裡去了。在廚房裡看了一看,又叫著劉伯同來到門外,對他低聲道:「你到辦公室去坐坐,回頭就在此吃飯。你說話,要看金二爺和我怎樣開口,你在裡面湊趣湊趣。」

  劉伯同道:「這事我辦得到。只是那照片他看見了,有什麼話沒有?」

  楊露珠笑道:「這還用得著問嗎?」

  劉伯同含笑著,向辦公室走去。楊露珠遲疑了一會,方才進去。一眼看去,辦公桌子上已經沒有照片了。劉伯同、金子平在沙發上,和金專員斜斜對坐。她也就在辦公桌子對面坐了。

  這時劉伯同笑道:「剛才專員說,什麼都是家裡的好,這是不錯的!尤其是閨房之友,那是更好。這裡要談個其中三昧,卻非過來人不懂。」

  金子原對這話微笑著。楊露珠打開抽屜,其中有幾個橘子,取了一個,先剝了皮,又將橘子瓣上幾根細筋去個乾乾淨淨,都送到金子原手上。金子平道:「這就是外國人所謂『甜心』了。」

  這時,正好金子原將剝好的橘子,送入口內,聽了這話,不覺一笑。楊露珠笑道:「二爺從來不說笑話,要說笑話,正是恰到好處。其實也不算什麼,我說也說不來,我是說……」

  劉伯同道:「也難怪二爺說笑話。像橘子這東西,我就很少嘗到,楊小姐就只剝了一個,我們就沒有。這『甜心』二字,專員是過來之人,不對,是現在,這裡面含有不可言宣的道理,專員,你說是與不是呢?」

  這話說出來,幾個人都笑了。金子平道:「我的話,還要說明白些。關於婚禮,要從權辦理。家兄為了政務羈身,就是一個要從權的人。楊小姐覺得怎麼樣?我以為現在正是商量的時候。不然,像有些小姐,也不管從權不從權,倒圖一個實在。那時候要來挽救,恐怕很費一點事了。我說這話,自然是小弟弟的話。可是今天晚上,家兄不再出去,劉先生也在這裡,我認為倒是很便利。家兄莫怪小弟亂談,也得自己想想,像楊小姐這份為人,我認為不容易得著,至於楊小姐,對家兄真是百依百順。就是她認為要舉行婚禮方才合適,倒有點問題。我已經說過了,從權才好。」

  金子原依然吃橘子,看他的態度,似乎並不反對。楊小姐也沒有駁回從權的話,但是她也不作聲,只把桌上的文件順便拿著看。兩隻眼睛其實並不在文件上。剩下的就是劉伯同。他本來主張辦一辦喜事的。但是經過幾回交涉,都落了空。去了一個田寶珍,又來了個陶花朝,位子都要被人搶去,這話就不好談了。現在兩方都不作聲,自己又是楊小姐的姐夫,當然不好不作聲,因道:「楊小姐,你對二爺這番話怎麼樣呢?」

  這話被逼到頭上來了,不能不答覆。這時恰好杏子推門進來,說:「飯得了,請吃飯。」

  金子原笑道:「我們吃過飯再談吧。」說著,他就引了三人走進飯廳。

  §第二十二回 兄妹為之玉魚堪細玩 先生醉矣竹葉不禁扶

  大家吃過飯,再回到辦公室裡,這時已七點半鐘了。坐定後,金子平首先笑道:「剛才吃飯的時候,大家協議好了多再進一層,就是抽兩天工夫上天津逛這麼一趟了。」

  楊露珠坐在沙發上,兩手抱著一條大腿,歎道:「我倒無所謂,從簡就從簡吧。可是我的母親,她那裡是通不過的,這要一個會說話的去疏通才好。」

  金子平笑著一伸手,拍了拍劉伯同的肩膀道:「現成的會說話的女婿在此。」說時,收起了笑容,又放出正經的樣子來道:「楊小姐,你心裡一定明白,這時你是賽馬跑贏了,你不把銀盾搶著到手,還談個什麼從權不從權?假使你還不答應,在家兄當面,我放肆一點,現在正要動手去搶銀盾的,是不是大有其人哩!」

  金子原笑道:「沒著的話,沒有的話!」

  他坐在辦公室桌邊,兩手推著桌子。楊露珠經金子平再三說著,自己的心裡已經活動了。看看金子原又竭力隱瞞,就故意笑道:「大概還沒有吧?你自己說說看。」

  她坐在寫字臺對面,伸著腳將金子原的大腿碰了兩下。金子原笑道:「要我自己說嗎?那就是沒有。」

  事情巧得很,金子原話沒說完,電話卻來了。那電話鈴只是響,楊露珠對電話機望著。金子原道:「你接一接吧。」

  楊露珠只好把電話機子拿起,「喂」了一聲,那電話機子裡問道:「你是金公館嗎?請金專員說話,我是陶花朝。」

  楊露珠答道:「專員現在屋裡,我去喊他。她用一隻手按住電話機說話的地方,向金子原笑道:「陶花朝打來的電話。」

  金子原道:「你幹嗎說我在家?這傢伙不說真話。而且身份……」

  楊露珠聽了,心裡當然又痛快了一陣,但在臉上依然平和。向金子原道:「你接一接電話吧!說話千萬要客氣一點。」

  金子原只好去接電話,笑道:「客氣一點,可是那是要搶你位子的人。」

  楊露珠笑著低聲道:「接電話吧!專員,客氣一點!」

  金子原笑著,把聽筒接過。只聽他說道:「我就是……不能來,因為接到兩封公事。……你不用等我……這裡有你的……」

  楊露珠把手一伸,亂搖一陣,輕聲道:「不能說,不能說呀!」

  金子原含笑道:「也許明天能見著面吧?見了面再談。……什麼時候在家嗎?……好吧,我明天等你。」

  他也不管對方說完沒說完,就把耳機掛起來了。然後笑著對楊露珠道:「你現在變得越發大方了,要我儘管客氣—點。你要知道……」

  楊露珠笑道:「沒有的話,沒有的話!」她學著金子原那一股子不肯承認有外遇的樣子,兩手扶著桌子用力向外推,引得滿屋子人都笑了。

  次日九點鐘,金子原和楊露珠在屋裡閑坐,金子原道:「我真該打。這三天被陶花朝一耽誤,李香絮那一封信還沒有送給她,今天派人送給她吧。可是你雖然不說什麼?,怕你心裡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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