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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楊露珠看了張丕誠那份得意的樣子,心裡就十分不高興。於是斜了眼珠向他笑道:「張先生捧場,最是合算,慷他人之慨。」

  張丕誠笑道:「我當然不能完全慷他人之慨,我總得出點力氣才是。」

  楊露珠笑道:「我看你算了,還是買兩隻小花籃吧。」說著伸出了兩個指頭。張丕誠笑道:「說兩隻花籃得了。為什麼在花籃上面還加個『小』字?雖然說是千里寄鵝毛,田小姐也不會嫌少,可是我也不能花得太少了。明天晚上,我作個小東,在田小姐還沒有到館子以前,我在館子附近,請田小姐吃頓便飯就是。」

  田小姐笑著說:「別客氣。」

  楊露珠也笑道:「幹嗎說是不客氣呀?讓他請一頓!」

  在大眾說笑聲中,茶房已經在圓桌上擺下了酒菜。田寶珍是善於作主人的,她在屋子當中,向大家微微欠著身子,然後伸出手來,作個虛請的樣子,滿臉都是笑容。

  金子原看了她那雙靈活的眼珠,向大家一轉,臉腮上微微的旋出了兩個要現不現的小酒窩,覺得非常有趣,便笑向大家道:「咱們都是熟人,也不分什麼上下了,隨便坐吧。」說著,就在主席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張丕誠是知趣的,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們隨便坐吧。」

  他說著,就在金專員上手坐下。劉伯同看了專員這情形,分明是有意揩油,張丕誠都順著他的意思辦理了,自己又何必煞風景呢?於是也在張丕誠對面坐下。只剩下了小圓桌的上方,那該是主客坐的。

  楊露珠當時還是站在桌子外面,和田寶珍謙讓著。田寶珍笑道:「楊小姐,你也就不必客氣了,上面坐吧。」說著提起酒壼來,在上座的空酒杯子裡斟上一杯酒。

  楊露珠心裡還暗暗想著,這傢伙今天和我特別客氣,大概因為金子原要定包廂,怕我會從中破壞吧?管她呢,我就落得享受。於是向她點了個頭就坐到上席去。田寶珍按著次序斟酒,最後才斟到金子原面前,笑道:「我是依了專座的命令,挨著次序招待的。」說著便在主位上坐下。

  田寶珍剛坐下,有一種濃烈的香味,襲進了金子原的鼻端。他立刻想到,田寶珍是常去上海的人,究竟比楊露珠摩登得多。而且她這個人柔和殷勤,對人沒有一點脾氣,那也是楊露珠辦不到的。這樣想著,越是對田寶珍表示好感。一頓飯的時間,只管和她周旋著。

  田寶珍在幾杯灑喝下去之後,白臉正中,泛出了兩團紅暈,更顯得格外美麗。停了一下,又發現,那香氣是由她一塊花綢手絹中發出。手絹掖在她的右襟鈕扣中間,金子原悄悄垂下一隻手去,伸出兩個指頭,想抽那塊手絹頭。這個動作,雖然輕巧,可是田寶珍也會察覺,她偏過頭來望了一下,嚇得金子原連忙把手縮了回去。但是她臉上一點沒有尷尬的樣子,而且很自然的舉了杯子笑道:「專員,再喝一杯吧。」

  同時,轉著眼珠望著他一笑。

  金子原見田老闆不動聲色,也許是她不好意思使然,也就不再者冒險了。一頓飯吃過,茶房送進帳單,要向田小姐面前遞過去。金子原一伸手攔著接過來,將帳單向口袋裡一塞,向茶房一揮手道:「回頭到我公館去取款。」

  茶房一鞠躬笑道:「好,專員說了,櫃上寫上就是。」

  田寶珍走過來,扯著他的衣袖道:「那不可以,那不可以!」

  金子原笑道:「有什麼不可你問問茶房,這些館子我們都成了熟主顧,他們肯不肯收你的錢?除非以後他不想要我作主顧了,他才收你的錢呢。」說著,他瞪了眼睛,向茶房看了一眼。那茶房知道金專員是終日在飯館子裡過生活的人,又知道他們是成群捧角,如何肯坤要坤伶出錢?於是向田寶珍笑道:「田小姐二次再請吧。」

  田寶珍依然扯著金子原的衣袖不放,連說:「那不好,那不好!」金子原笑道:「好,就算是你請吧,明天我在包廂票價上加上這筆錢就是。」

  他們正在謙遜著,又進來了個茶房,說是楊小姐的電話,楊露珠道:「誰知道我在這裡?」

  対伯同道:「大概是你姐姐打來的,我叫茶房向家裡通過電話。我們的車子也來了。」

  楊露珠接了電話回來,向金子原說道:「我和劉先生要先走一步,姐姐有點事要和我商量。」說著,披上大衣,和田寶珍一握手,說了聲「明兒再見」,便匆匆的就走了。

  劉伯同料著自己太太有什麼要緊的事,也只好跟著走了。這裡剩下張丕誠,那是田寶珍一夥,當然說話沒有顧忌。張丕誠就遠遠坐在一張沙發上,向田寶珍道:「你就讓專員這個東,他帶著我們辦了一天公,本來也就要我們吃個小館子的。」

  這時田寶珍已經坐在喝茶的桌子邊上,斟著茶,向兩個人遞,一面對金子原笑道:「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說著,身子風搖柳似的,還扭了幾扭。金子原伸手接茶杯,幾滴茶水正晃在他西服褲腳上。田寶珍「哎喲」了一聲,放下茶杯,立刻抽出右襟鈕扣上那條花綢手絹,彎下腰要給他揩水潰。

  金子原也搶著放下茶杯,連手絹和她的玉手同時捉住,笑道:「這樣漂亮的手絹,要當香袋使,卻要拿來擦水。」

  田寶珍向他飄了一眼道:「專員這樣看重這條手絹?我就送給專員吧。」說著,她將這條手絹,塞在他的西服口袋裡去。金子原將她的手搖撼了幾下道:「我太感謝了,我太感謝了!」

  自己心裡想要的東西,她竟這樣慷慨的送過來,真是正中下懷。於是就握著她的手,笑道:「我說了要送田小姐一個戒指,可是事先我不曉得田小姐要請我,我沒有帶來,明天一準奉送。」

  田寶珍抿了嘴笑一笑。金子原依然握著她的手,說道:「明天准送來。」

  張丕誠道:「這個節目算是過去了,專員今晚上還預備些什麼事?」

  金子原這才放了田寶珍的手,問潭:「你怎麼這樣的健忘,你不是提到陳六爺有事約我嗎?」

  張丕誠笑道:「我昨晚根本沒有遇到他,剛才當著許多人的面,我是隨便撒了個謊,約專員來的。」

  金子原知道他所謂許多人,其實就是一個楊露珠,便也不再追問下去,因道:「明晚我們再在這裡相會,今天晚上我倒真要去看看陳六爺。」說著和田寶珍道謝而別。

  金子原出來辦接收事宜,少不得都要帶著左右丞相。可是他和陳六爺有什麼來往,卻都是單獨行動。出了館子,他坐了汽車,一直就奔往陳六爺的公館。這陳六爺公館裡是他來慣了的,所以到了這裡,也不用人通知,徑直就奔往內客廳去。陳六聽見金專員進來,立刻出來恭迎,上前和他握手,笑道:「我們到屋子裡坐。」

  兩人同在沙發上坐下,陳六點點頭道:「專員,您的東西,還是帶到重慶去,還是留在北平呢?」

  金子原道:「我沒有工夫回重慶。聽說明年二三月,政府就回南京,我只有到那時再南下了。」

  陳六爺向他敬著三五牌香煙,兩個坐在沙發上的身子,都向前湊了一湊,他就借了這個機會,向金子原低聲說道:「你若是不帶嗎重慶的話,凍結了那些金子,也是不合算的。」

  金子原道:「金價一直在漲,沒有落過,現在是四幾的行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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