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五子登科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這天晚上,果然金子原出席宴會,回來的時候很晚了,張丕誠當然不能在公館等候。可是第二夫他又有事。第三天他依舊有事。到了第四天下午,看看閑點,張丕誠就趕快走到辦公室,只見金子原斜靠在椅乎上,口裡斜銜著一支煙捲面露笑容。楊露珠斜靠著寫字臺,就站在裡一旁,低聲低氣地對金子原說著。兩人聽到腳步聲,楊露珠偏過頭來一看,見是張丕誠來了,她一點不遮掩,也不走開,問道:「張爺,有什麼事嗎?」

  張丕誠走近寫字臺邊上,笑道:「有一點小事,就是那天看房子還沒有看完,今天大概沒什麼事,我們同去看看吧。擱的太久了,似乎也不太好。」

  金子原道:「好的,現在是四點鐘還不到,我們去看還來得及。」

  楊露珠對於接收這件事,總是贊成的,便道:「你和伯同在外面等我,我們就來。」

  張丕誠聽得「我們」這兩個字說出來很響亮,心想,這小姐簡直以金太太自居了,便笑著走了出去。自己也不敢耽誤,回頭通知劉伯同,兩人穿好了大衣;在門洞裡等候了十分鐘的工夫,金子原才出來,楊露珠還是搭著他的手膀。金子原吩咐不要許多車子一齊出動,自己同楊小姐坐一輛,張、劉合坐一輛就夠了。張丕誠說明了地點,一會兒就開到一所朱漆紅門樓前面,照樣的在門框上面,貼了一張白紙藍字封條,上面蓋著鮮紅的大印。

  張丕誠引了一群人,走進大門。首先就看到第一重院落系抄手遊廊,直達正屋。時在冬季,院子裡一棵大樹,在陽光裡鋪了滿地影子。正屋也都是垂花門和雕花格扇,走廊寬到一丈,比從前看的屋子要大得多,只是油漆剝落了,各處都散佈著一層灰塵,當然比劉家住的那座房子要陳舊些。

  這房子並沒有人家住,只有一對年老夫婦看守,這時他們便由旁邊廂房裡迎了出李,認得是張丕誠,就向他鞠躬道:「張先生,您再派幾個人來吧,這房子我們守不了,天天都有人來看。所以還沒有人搶著姆搬進來,就因為我們這裡房子全是空的,沒有什麼家具。房子太大了,要多少……」

  張丕誠皺著一眉道:「別囉嗦,專員來了。這是專員。」說著將專員指示給他們。那老者穿了件大青布袍子,垂著兩隻袖子,筆挺的站在一旁聽話,然後又向金子原行了個九十度大禮。金子原道:「你帶我們去看看吧。」

  老者道:「房子多著呢,一共有五六十間,就是沒人住。」說著,他閃在一邊,引著大家看了三四重院落,的確,房屋很多,不過屋子裡空無所有,只是滿地分佈了些碎紙、布屑和亂草。每開一間屋子的門,全是冷颼颼的。金子原看完之後,搖搖頭道:「怪不得沒人過問,人少的,用不著這些房子!人多的,每間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也大費腦筋。老張,你看這房子要怎樣處理?」說著,回頭向張丕誠看看。

  劉伯同跟在金子原身後,就不住的楊露珠使眼色。

  楊露珠向前走了一步,扯著金子原的農袖,輕輕的喂了一聲。金子原回頭笑道:「怎麼樣?你對這房子感到興趣嗎?」

  露珠道:「我怎麼敢說這話?我的意思,你看過之後,得仔細考慮一下,不能隨便就解決了。例如前兩天看的那所房子,那姓劉的就是有名的漢字號。你因為她們招待得很客氣,竟說她們是清白人家,這跟事實完全相反。」

  金子原也明知道自己的話是說錯了,不過當了張、劉二人的面,卻不能認錯,便笑道:「可能那劉家是借房子住的,並不是房子的正主。我看她們的樣子,並不像壞人,所以那樣說的。好在那房子已經被封,也不能因為我一句話,就不處理。」

  張丕誠已看到劉伯同和楊露珠使眼色,心想:「這房子我引著他們白看了,不解決就不解決,我才犯不上和她找財發呢。」

  這時他情急智生,猛可的一跳,將手拍著頭道:「我幾乎忘了,專員我們趕快去!昨晚我在一個約會席上遇著陳六爺,他請您中午吃飯。而且請我和伯同作陪。好在不是外人,楊小姐也去吧。走走!」說著,他就向外走去。金子原對於陳六爺不敢以淪陷區的普通人看待,因為他是替自己找金子的,一聽這話,立刻就走出了大門。劉伯同、楊露珠摸不著頭腦,也只好跟了出來,張丕誠到了大門口,說聲惠風堂。兩部汽車風馳電掣而去。

  這家館子的夥計們,不但認得專員,而且還認得專員的汽車,這裡汽車一停,他們全擁到大門口來迎接。金子原一進櫃房,就看見定座牌上,白字大標題寫著:「下午,田小姐定,七號。」

  他正自己心裡問著,「是不是田寶珍?」

  這個念頭沒有完,田寶珍已由院子裡飛奔前來,身穿一件紫綢袍子,立即拉著楊露珠的手笑道:「不撒謊,還請不到吧!」

  楊露珠雖然不大願意她,可是在人家滿面春風之下,不能不笑臉相答,因道:「又要叨擾你,上次叨擾,還沒有回請呢!」

  大家到了屋裡,金子原兩手揺在大衣袋裡,只管聳著肩膀,紅光滿面的腮上,深深露出了兩條斜紋,那份得意就不用提了。張丕誠在一邊看到,就笑道:「田小姐,我說話怎麼樣?我說替你代邀的客,一定會邀到的不是?」

  田寶珍向他道謝,引著一行賓客進了雅座,然後向金子原笑道:「今天請專員吃一頓便飯,是早上才有這個意思的,所以來不及下貼子。我和張先生通了個電話,問他:專員能豳不鹿不能賞光?他說專員事忙,除非在他辦公餓了的時候,順便邀來吃飯。我就說,不管張先生怎麼樣代我邀請,我是誠心誠意的在這裡恭候。難得難得,楊小姐也請到了。」說著,一面敬茶敬煙。楊露珠笑道:「田小姐賞飯吃賞戲看,我沒有不到的。」

  田寶珍先是抿了嘴笑著,然後點點頭道:「明天晚上請楊小姐聽戲。」

  金子原道:「田小姐明晚有戲,好極了,我們一定全到。明天晚上唱什麼戲?」

  田寶珍道:「為了叫座,沒有法子,只好又來個雙出了。先唱一齣短的『起解』,後唱『盜魂鈴』。」

  金子原把頭一揚,用手拍著椅子道:「『盜魂鈴』是老生戲呀。你反串?那太有趣了。我一定要瞻仰瞻仰。」

  張丕誠、將頭一擺道:「田小姐唱這齣戲,共有三個噱頭:第一她是反串老生;第二是『盜魂鈴』這齣戲,豬八戒戲中串戲,她會有許多花樣;第三她是學誰像誰,學馬連良的『借東風』,那還是別人也成的,學言菊朋老闆的『讓徐州』,她是個獨行。你閉了眼睛在台下聽著,那就是活言老闆在臺上。」

  楊露珠端了一隻茶杯,和田寶珍同坐在一張沙發上,見張丕誠只管贊好,她就抿了嘴止不住的笑著。聽到這裡,將胳臂輕輕碰了田小姐一下,又將嘴向張丕誠一努,那意思是說,你看他真會拍馬。田寶珍點了兩點頭道:「我就是人緣好,大家都肯捧場。」

  金子原抓了張丕誠的手,低聲笑道:「這倒讓我記起一件事來。我和田小姐說過了的,把所有的包廂我都定下了。票價是毫無問題。可是這非有二百個人不可,否則包廂坐不滿。你有法子找這許多人嗎?——還有一層,去聽戲的人,有男有女,總要一些像樣子的人物。」

  張丕誠將頭搖擺著成一個大圈子,笑道:「那不成問題,都交給我辦。」說著,站起身來,高舉了一隻右手,笑道:「田小姐,你聽到了沒有?你明晚上所有的包廂,都歸專員包了。告訴戲館子裡,包廂票子不必賣了。」

  田寶珍也站起來,向金子原點了頭道:「那我先謝謝了!」

  張丕誠笑道:「你也得謝謝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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