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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露珠向他飄了一服,又微微一笑道:「你還要追問這件事!」說著,拖了一把椅子過來,放在寫字臺橫頭,然後兩手抬起來,十指上伸,分別托著自己的兩腮,然後向他笑道:「一個女孩子,總有一個女孩子的脾氣,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友好的意思。若是主觀一點的說,也許正是更友好的表示。」

  金子原望了她的臉笑道:「更友好的表示?怎麼是更友好的表示呢?我還不大明白,請你解釋給我聽聽。」

  露珠笑道:「你有什麼不明白的?明知故問罷了。不過我昨天寫給你的那封信,實在是出於誤會。劉伯同告訴過我,你是為接洽公款的事情去了。這個我完全贊同。公事辦妥了,不是大家的好事嗎?」

  金子原默然的吸了幾口煙,微笑道:「我作的這番事也不能瞞你。除了公家的款子,我私人也有點現鈔,根據我們在重慶的經驗,放在銀行裡,絕對不是辦法;套買物資吧,我沒有那工夫,也十二分外行。所以我就想了個笨主意,把所有現鈔,都變為金子。為了這件事作得謹慎周到一點,我就改在深夜去訪一位金融家。」

  露珠笑道:「不就是陳六爺?他家闊得很,淪陷時期,家裡就用著日本下女。」

  金子原笑道:「是的,你對這個下女,有點兒不放心吧?其實我們現在對於日本人,只有可憐他們寬大為懷,是中國人的本性,你也就寬大為懷得了。」

  露珠還是將兩隻手向上叉著,托了自己的兩爿臉聰,望了他微微一笑道:「我也寬大為懷?這怎麼說得上呢?你用下女,是你的權利,我怎麼敢多說什麼呢?」

  金子原口裡吸著紙煙,對她望了一眼,伸手在她臉腮上輕輕的掏了一下,笑道:「你不說什麼?這不正在說著嗎?這好辦。我在家也罷,我不在家也罷,這名下女,交給你女秘書指揮。好,你就繼續的用她,不好,你就開銷她。」

  露珠連連的說著:「不敢不敢!」

  金子原又伸手在她臉上掏了一把。楊露珠也不作聲,微微一笑,撩著眼皮看了他一下。金子原在蟫這柔情似水的情形下實在不能說什麼了,便笑道:「我有什麼與可生的,首先是你生我的氣呀!」

  楊露珠道:「你能讓我解釋解釋嗎?」

  金子原拍著身邊的沙發道:「坐著坐著,有話我們慢慢的談吧其實你也不必解釋,我不是那種糊塗人,沒有什麼不明白的。」

  楊露珠還是站在桌子頭邊,默然無言的,將一個手指在桌面上畫著圈圈。金子原看她半垂了頭,眼睛圈上面一道睫毛,高高的族擁而起,臉上不免有憂愁之色,但可以看到,她是竭力忍耐住了的,便手扯了她的衣袖,輕輕的拉到身邊,笑道:「坐下,我們有話慢慢的說。」

  楊露珠隨了他這一牽,就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還是垂下頭去,低著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金子原笑道:「你現在相信我的話嗎?」

  她笑道:「我有什麼不相信呢?不過我相信你又有什麼用?你那麼些個金子,我有萬分之一或十萬分之一嗎?」

  金子原笑道:「你也太妄自菲薄了。」

  楊露珠望著他道:「這話怎麼解釋?你以為我有金子?」

  金子原道:「你當然有。不過你現在雖然沒有,可是誰人的金子,也不是由天上掉下來的,或者是娘胎裡帶來的。自然會有呀!你吸一支煙,可以慢慢的想我這句話。」說著,在煙聽子裡取出一支煙來,交到她手上,並且把他身上打火機掏出來,先打著火,手舉了等著。她也就帶著三分出神的樣子,把紙煙抿在嘴裡,然後偏過頭來,就了火吸著。她吸了兩口煙,金子原笑道:「你想出這個道理來了嗎?」

  她吸著煙,連搖了兩下頭道:「想不出來,反正我不會在夢裡挖了金窯;就是挖得了金窯,那也不會變成真的金子吧。」

  金子原笑道:「你別在本身想,兜個圈子由我這裡想想,你就明白了。」

  楊露珠微微一笑,把頭低了。將手指夾了煙捲,只管轉著看上面的字記。金子原道:「你現在是想明白了嗎?」

  她還是搖搖頭,也不作聲。金子原伸過手去,將她另一隻手握著,低聲笑道:「你不要三心二意的了。我也不是那朝三暮四的人,你對我那樣真心,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要你不嫌棄我,將來我擠有的,也就是你所有的。我這話應當是說得很明白的了你為什麼不說話?對於我的言語,還有些不入耳嗎?」

  露珠這才向他一笑道:「你說這些話,教我說什麼呢?反正我到了現在,已是身份明確的人了。當然,你待我這番好意,我是感激的。不過我有兩層顧慮!第一,我不知道你家庭的情形怎麼樣?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犧牲,只求你對我始終如一就得了!第二,你現在有錢有勢,要什麼有什麼,這求你的人就多了。男子漢們總是喜新厭舊的。我和你認識的日子太淺而交情卻進步得太快。我相信我把握你不住,所以你形跡有點可疑的時候,我就急了。」

  金子原笑道:「這叫多此一急。只舉一件事,你就可以放心,哪個女朋友,有那資格,可以坐在我的辦公室裡說話?又有哪個女朋友能隨便到我臥室裡來?」

  楊露珠對他飄了一眼,笑道:「你怕我不知道?人家朋友們都在說我的閒話。說閒話就說閒話吧,反正我是隨著你走的。可是你要有了第二條心,我就進退兩難了。」說著,臉上又表示著沉鬱的樣子。金子原左手握了她的肩膀,笑道:「不要多心,不要多心。雖然我在應酬場合上,可能會遇到一些太太小姐,可是比較接近一點的,只有一個坤伶田寶珍。她的為人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我也不至於愛上了她。」

  露珠將頭一扭道:「我不信,你這不是真話!」

  金子原笑著,連說「真話真話」。他們談到這已算從問題本身談起,正好揭開天窗說亮話,繼續的往下談了

  §第十一回 樂上心頭失言呼已矣 媚居眼底回答總嫣然

  房裡人正談得熱鬧,可是門外有個人,卻站得不耐煩了。因為劉伯同奉了專員之命,和那房主人屈太太一談。他索性把專員的話告訴了她,這是漢奸的房產,遲早要充公的。屈太太料著強硬不得半個字,只管向劉伯同說好話,請他轉懇專員,把這房子連家具,全部都買了。至於專員願意給幾個錢,那都不敢計較,就只望事情趕快解決,而且就請專員立即交下一句話。自己家住天津,來往商量費事,總希望這次來了,就把房子脫手。

  劉伯同聽了這話,正中下懷,趕快就來回報。不想走到門外,就聽屋子裡唧唧噥噥說一陣,又是嘻嘻嗤嗤笑一陣,他實在不便貿然的沖進去,只有在簾子外呆呆的站著。他站了幾分鐘,又延長幾分鐘,而屋子裡說一陣笑一陣的情形,始終沒有停止。像劉伯同這樣世故很深的人,自然知道不可胡亂闖了進去。而和房主人接洽的事,又不能耽誤得太久了,人家還坐在前面客廳裡,等候回音呢。於是站在門外,輕輕的咳嗽了兩聲。這個信號,發生了效力。楊小姐已掀開了門簾,向他點著頭道:「請進來吧。」

  劉伯同還是放緩了步子,輕輕的走進來的。金子原依舊靠了椅子背吸紙煙,一見他就笑道:「你和她們談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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