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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行素道:「不過你一定要她來看你的話,我可以和你傳一個信。」

  惜時依舊默默然,不曾說什麼。行素道:「同學的感情既然不錯,有了病來看看,也不要緊。」

  惜時道:「要人家來看病,人家不來,多難為情,人家來了,求得來的,也沒有什麼意思,朋友還是老朋友好!密斯白!你說是不是?」

  行素低了頭不答覆。停一停道:「大夫說了,請你少說話,我在這裡靜坐一會,不要說什麼罷!」

  惜時聽說,望了她又點點頭,他在這點頭之間,眼珠很誠懇地望著行素,這裡面有無限的思想在內:覺悟、懊悔、親愛,都可以表示出來。行素心裡想著,我並沒有離間他和米錦華的意思,我只是實話實說,既是他因此轉心向著我,我自然是接受,但是米錦華決不能說是我有意挑撥的。心裡如此想著,也沒做聲。

  過了一會,大夫進來了,見行素很沉靜地坐在這裡,對她點點頭微笑道:「這樣就好,看病的人,都是如此,我們也不拒絕了。」

  大夫看完了病,接著行素便要走。惜時道:「你若是沒有事,就再坐一會兒!」

  行素道:「事是有點,不過你要怕寂寞,我多坐一會兒,也不要緊。」

  惜時道:「我謝謝你!」

  將兩手抱著拳,拱了一拱。行素見他這樣地挽留,心中十分歡喜。原想站起身來要待走了,又坐下了。但是當她剛剛坐下去時,忽聽得外面有人道:「黃惜時就是這間病室嗎?」

  接著,房門有人敲了兩下,行素起身,將門向裡一帶,看見那個探病的人,卻吃了一驚,這人是誰?下回交代。

  §第十一回 謝心醫勻金贈豔友 看愛子千里走衰翁

  原來這突然現身面前,要走進屋子來的人,正是行素對惜時說了不會來看病的米錦華,先前在學校門口看到她時,身上穿得非常華麗。現在不然,只穿了一件黑綢的袍子,周圍滾著白邊,這種顏色,在現時,固然還是時髦的顏色,然而在米錦華穿起來,已是極端地樸素了。自己原是說了她和同學出去玩去了,現在可讓自己打著自己的嘴巴,在米錦華呢?她已由惜時口裡,知道白行素曾一度和她親密過的。自從和自己相識之後,惜時才把她丟了,自己雖還不肯就當做惜時的愛人,然而在和惜時共來往的時候,實在不願有第二個女子去親近他,而今在這裡看到了行素,倒不料他二人竟會有言歸於好的現象,所以當行素看到她扶著門向後一縮之際,她是一樣也吃著驚向後一縮,在二人這樣地各吃一驚之間,自然各個不免發愣;兩個對愣住了一會,還是惜時在床上問道:「是誰來了?」

  行素用一種很微細的聲浪答道:「密斯米來了。」說著,身子向後退了一步,門同時拉開著。

  惜時身昂了起來道:「什麼?」

  只他這兩個字出了口,錦華已經走到屋子裡面,惜時看到她,不覺先笑了起來,問道:「你怎麼有工夫來呢?」說著這話時,已經向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覺得那白皮膚上,加著這黑油油的衣服,就是清淡也清淡得十分好看,看了只管出神,因為有個行素在身邊,卻不便去誇讚她好看。行素和惜時遙遙點著頭道:「黃先生!你好好保重吧!我們再見了。」說畢,拉著門就走出去了。惜時也來不及和她說什麼,已是不見她。

  錦華走到房門口,等她去遠了,一撇嘴將房門掩上,回轉身向惜時笑道:「你很多情!是托誰傳的信,把她請了來呢?」

  惜時道:「我根本就沒有找她,是她自己來的。」

  錦華道:「來了幾回了?」

  惜時躊躇了一會道:「以前仿佛她也來過一次,但是我睡得很昏迷,並不知道。」

  錦華道:「這樣說,至少來了兩次了?」說時,向床對面椅上坐著,一手撐了香腮,一手撥弄絲巾,垂了她的上睫毛,一言不發。惜時哼著道:「你有點誤會了,你想呀,人家好意來看病,我能拒絕她不進房嗎?」

  錦華默然了許久,忽然淡笑一聲道:「你這話問得奇怪,難道我還妒忌你的朋友,來探訪你的病不成。」

  惜時道:「我也沒有那樣說呀!不過你說對她還很多情,這一點,你有些冤枉我,我不能不辯白兩句。」

  錦華笑道:「多情並不是壞話,你要辯白些什麼?難道你不願做一個多情的人嗎?」

  惜時聽說還想辯白兩句,錦華連連搖著手道:「不必說什麼了,你的意思,我都知道,大夫大概是不許你談話的吧?」說著話,起身坐到他的病床上來,半側著身子,一伸手捏著惜時的手道:「我希望你在醫院裡養病,不要想到女人身上去。」

  惜時把那一隻手也讓她握著,露著牙笑道:「我哪會想到別的女人,除非是想到你。」

  正說到這裡,一個女看護,敲著門進來了,見錦華和惜時那種親密的樣子,顯然與先前那個女子態度不同,便笑問道:「你貴姓是米嗎?」

  錦華道:「對了。你怎樣知道呢?」

  女看護道:「這位先生睡在床上,常念到你的。」

  惜時立刻眼望著錦華,那意思說:我的話,總不會假了。錦華瞅了他一眼。又淡笑了一笑。

  過了一會,女看護走了,惜時笑著問她道:「你看我所說的話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

  錦華道:「你雖然不騙我,我也不願你在醫院裡提到了這話,因為生病的人,應當絕對靜養,不可談到這些問題上去的。」

  惜時道:「老實告訴你說,只要你天天能夠到我這裡來看我一遍,我的病自然會好的。」

  錦華道:「你這話若是真的,我一天來走上一遍,又算什麼?」

  惜時聽說,舉著手向她招了一招,錦華走近一步,站到床面前笑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對我說,別膩了。」

  惜時笑道:「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這病,原來也不怎樣的重,只因為聽到人說,你天天和一個男同學出去跳舞,總是很晚回來,我這裡,你倒是反不見面,我疑心你不理我了,所以我這病,又重上加重。」

  錦華笑道:「你不要多心,我這幾天是陪著我的哥哥出去玩了兩回,並不是什麼男同學女同學,吃這種飛醋做什麼?」說時,用手拍拍惜時的肩膀,笑著道:「好好地養病吧!明天我來看你,後天我也來看你,再後天我也來看你,在你沒有出病院以前,我天天來看你。」

  惜時道:「那是你的哥哥嗎?我以前沒有聽到說你有個哥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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