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似水流年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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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時回頭看時,正是剛才拉住邱九思手的那個妓女,握著了自己的手,自己正是極力避閃的時候,不料倒反讓這人拉住了手,待要和那妓女說兩句,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口裡只是連連呵了兩聲,幸而是晚上,要不然,真會疑心他喝多了酒,滿臉都是酒色了。卓新民故意要和他為難,便對那妓女笑道:「你若是將他先拉到屋子裡去了,我們就跟進去,要不然,我們就不進去了。」 那妓女笑道:「我真是要請的話,這位先生也不好意思不進去吧!」 於是那一隻手依然執著惜時的手,另一隻手,卻將他攔腰抱住,笑道:「走吧!我們一路先進去吧!」 她帶說帶推,弄得惜時萬分的不好意思,口裡只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還是邱九思不忍他九分受窘,才道:「他是老實人,你別和他開玩笑,我們進去就是了。」 那妓女才放了手,嚷人打簾子,將他們引進房。 惜時到了此時,想不跟著進去,也是不可能,只得隨在最後面,走進了屋子。一看這裡面,屋子裡倒有幾件桌椅,正面一張大木床,鋪著好幾床被,倒也花花綠綠的,屋中間垂了一盞草帽瓷罩子的電燈,照著方桌靠住的壁上,有一張畫攤上出賣的時裝美女圖,兩邊懸了一副紅紙對聯,乃是:「三如蛾眉月」,「寶是意中人。」 上款:「三寶校書愛玩。」 下款:「明珠暗投客贈。」 心想原來這妓女叫三寶,但是這一副對聯,未免有點肉麻,怎麼還高高地懸起。 他這樣想著,便對了那對聯出神,那妓女一手拍了他肩膀道:「這位為什麼不坐,認得三寶嗎?老是看著那副對聯做什麼?」 惜時正借此躲閃她的糾纏,不料適得其反,偏是人家要拉著說話,只好回轉身找地方坐。可是這屋子裡,只有四張椅子,現在只有靠床最近的一張椅子空著,還是坐與不坐呢?要是不坐,也許他們更要取笑,這也只好坐著再說了。自己正待回身坐下去時,那妓女一把將他拉了,笑道:「這是三寶的床,你喜歡,你就先在她床上坐下,我去給你把她叫來。」 惜時掙了一個通紅的臉,只管向後退著。勉強笑道:「不要鬧!不要鬧!」 邱九思道:「小梅,你先把三寶叫來!不要和他鬧!」 她聽了,才放了手掀著簾子,連在房門口嚷了兩聲「三寶!」 果然來一個妓女,看那樣子,她也不過十六七歲,一頭漆黑的頭髮,兩邊長鬢,直插入耳下,圓圓的一張白面孔,並沒有抹著什麼脂粉,身上只穿了一件齊平膝蓋的黑底小紅點的短旗衫,露出一雙雪白的線襪子,素中帶豔,不像那個叫小梅的,穿了紅夾襖紫褲子,那樣華麗。 惜時進來之時,原不肯用眼光去正看著她們,現在這個三寶進來了,也不知什麼緣故,就連連看了她幾眼。那小梅因為三寶進來了,已經走出屋子去,這裡只剩三寶一個人了。邱九思站了起來,撈了她一隻手,拉到身邊站著,笑道:「很對不住,我們占了你的屋子了。」 三寶笑道:「那,不要緊,一來我屋子裡沒有客,二來諸位又是朋友。」說畢,抽脫了邱九思的手,在桌子抽屜裡,拿出一副撲克牌來,站到桌子邊,一張一張抽了出來,伏在桌子上過五關兒。 卓新民看到也就站將起來,伸出一雙手,插到桌子上來弄牌,笑道:「我們兩個人玩,好不好?」 三寶笑著望了他一望,也沒說什麼。卓新民道:「再添上三個人,五個人打兩牌。」 三寶皺了眉道:「你不要胡鬧!讓我蔔兩卦。」 卓新民道:「蔔什麼卦,打算要找小女婿子嗎?我怎麼樣?」說著,把一個頭直伸到三寶耳朵邊來,意思就是想和她親上一親。三寶向後退了一步,瞅了他一眼道:「你這人想揩油,也揩得太不管地方了。」說著,向惜時一努嘴道:「你看這位客人,多麼老實。」 邱九思笑道:「這倒有個意思,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要不……」說到這裡,惜時站將起來,向他連連搖手道:「不要胡鬧!不要胡鬧!」 九思望著惜時,微笑了一笑道:「今天暫且不說吧!」 他說時,三寶將一雙眼睛,圓溜溜地只管望著他,好像正等發表下文似的,及至他提到暫且不說吧,似乎有個大大地失望,隨著她又站到桌邊,默然地撫弄著她的牌去了。 惜時以為三寶大大地失瞭望,倒替她很難過,就在這個當兒,小梅走了進來,招著手笑道:「到我屋子裡去坐吧!快走哇!人家自己要屋子了。」說著,拉了求新就走,大家也就一齊起身到小梅屋子裡來,惜時到她屋子裡看時,比較地寬大一些,除了一套白漆桌椅,還有一架玻璃櫥子,壁上已不是那種美女畫片,另有兩個玻璃鏡框,裝裱了印的風景畫片。 這時,小梅很活潑地招待大家坐著,卻由邱九思衣袋裡掏出一盒煙捲來分敬。惜時心想:怎麼?做嫖客還要自己帶煙的嗎?正在出神,只見小梅端了只小玻璃碟子向面前一伸,問道:「您貴姓?」 惜時一看碟子裡是瓜子,也不知道怎樣是好,還是卓新民在一旁代答了,他姓黃。小梅手上伸了瓜子碟兒,回不轉去,笑道:「請你用一點瓜子。」 惜時到了此時,雖然不知道這瓜子是不是可以吃,然而人家直伸著手,也沒有不理會之理。因之從從容容地伸著三個指頭,鉗了幾粒,小梅向他們幾個人,卻只虛伸了一伸,然後一把拖著邱九思一塊兒坐在床上,邱九思趁勢將她摟住,於是兩人互抱著,趁勢一倒,就在床上滾將起來。卓鐵兩人笑道:「要鬧大家鬧,別讓一個人獨佔便宜呀!」說著,他兩人也就向床上橫下去,這一張床,四個攤麵條子似的,在一頭睡著,只看那八隻腳,懸在床外,彼起此落,真有個意思。 惜時坐在一邊,只是拿了瓜子嗑著,上前是不好意思,不上前,未免形容自己是一個傻瓜,正覺著極無聊的時候,只見門簾子掀起一小角,有一張白臉,向裡張望了一下,然後有一個人走進來,那人正是三寶,她手上拿了一條白手絹,老遠地伸出來,問道:「這是哪一位的手絹?丟在我屋子裡。」 惜時一摸衣袋,自己一條手絹,正是丟了,便哦了一聲道:「我的手絹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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