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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尷尬行為推恩逢紈袴 豪華聲望傳刺動蛾眉(3)


  小南聽了這一番話,臉上就不由得飛起了紅暈。但是這紅暈不是害臊,乃是一種喜色,眼皮一撩,微笑道:「我們哪裡能算最摩登的呀?」

  士毅道:「這都不用去管它,又不是我這樣說你,你和我老客氣也沒有用。他既是那樣佩服你,請你去吃一頓飯,能到不能到呢?」

  小南笑道:「他為什麼單單地請我一個人吃飯呢?」

  士毅道:「他也不單是請你一個人,不過他最佩服你們團裡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會跳胡拉舞的某女士,希望認識了你兩個人之後,再托你兩個人去轉請你們同行的人。」

  小南道:「這樣說,倒是他第一個就是要認識我了。說起來,這倒怪寒蠢的。」

  說到這裡,她就微微地撅了嘴。不過雖是撅了嘴,臉上帶的是笑容,並不是怒容。

  士毅道:「你賞光不賞光呢?請你回答一聲,陳四爺還在包廂裡等著我的回信呢。」

  小南聽他催促著,將一個指頭含在口裡,將頭扭了兩扭,倒不免有些躊躇。

  士毅道:「你不能答覆,就請你們團長出來答覆吧。」

  小南道:「人家好大的面子請我吃飯,我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哇?不過我總得和團長說一聲。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一會就給你個回信。」

  說著,她就走出去了。

  這個時候,他們的團長柳岸,正在後臺大化粧室裡,監督著這一群歌女化妝。他口裡斜銜了一支煙捲,抬了腿,坐在門邊一張椅子上,斜著眼望了眾人。小南跑了來,遠遠地舉著兩手,就笑道:「你猜哪個人要見我,為什麼事?這不是笑話嗎?那個陳四爺,又不認得我,叫他來說,要請我吃飯,還讓我代他轉請大家。」

  柳綿綿正打了赤膊,上身只穿了一件似背心的東西,只胸前掩上一小塊綢片,拿了帶著長柄的粉撲子,在桌上大粉缸裡蘸著粉,只管反伸到背後去,在肩膀上亂撲。臉還對了桌子上斜支著的一面鏡子,於是將嘴一撇道:「美呀!有闊人請你呀!可是知道人家存的什麼心眼嗎?」

  小南聽她說了這樣尖刻的話,一時倒回答不出來一句,可是柳岸突然地站立起來道:「剛才聽差拿了陳東海一張名片進來,又沒有說清什麼,我以為他是介紹一個人到後臺來參觀,也就沒有理會。既是他要請我們吃飯,這倒是兩好就一好的事,我正也有事要找著他呢。那個人和你怎樣說?你就答應他,我們一定叨擾。」

  小南睃了柳綿綿一眼,然後向柳岸撅了撅嘴道:「我不管。」

  柳岸走向前,拍了她的肩膀笑道:「別撒嬌了。你們大家不都是希望到南洋去玩一趟嗎?這盤纏到哪裡去弄呢?認識了他,那就可以請他幫忙了。那個人在哪裡?我們一塊兒去見他吧。」

  說時,攜了小南一隻手,就一同來見士毅。他雖穿了一身漂亮西服,但是對於士毅,倒很客氣,伸著手和他握了一握,笑道:「承陳四爺和先生多捧場,我們很感激。照說,我們應當先請陳四爺才對,倒要他來先請我們。四爺賞飯吃,我們一定到。不過我們敝團人多,不敢全去叨擾,請四爺隨便指定幾個人就是了,我們這些孩子,都頑皮得很,將來有失儀的地方,四爺可別見怪。」

  士毅做夢也想不到這件事有如此的容易接洽,連陳東海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話,他都代為說了。這一點沒有問題,總算大功告成。於是他和柳岸握了握手,就趕快地回到包廂裡去。

  陳東海因士毅去了許久,就一連抽了六七根煙捲。臺上的歌舞雖然已經開始了,但是他只皺了雙眼望著,而且不住地回頭看著。韋藹仁在他身後坐著,看了這種情形,知道他是急著士毅沒有回來,便笑道:「洪士毅辦這種事,他是不在行的,我去催他一催吧。」

  東海道:「你別胡搗亂了。他要是碰了釘子的話,早就該回來了,還在那裡老看著人家的顏色不成?到了這時候沒來,自然他還在接洽。可是,怎麼不先來回我一個信呢?」說著,扔了手上大半截煙捲頭,又拿了一根煙來抽著。

  藹仁不敢作聲,也只好學了他的樣,不時地回答,向後面張望著。好容易,望得士毅來了。東海第一句就脫口而出地問道:「他們答應了嗎?」

  士毅道:「他們完全答應了。」

  東海笑著立起來道:「咱們別在這裡說話,免得擾亂了別人,到前面食堂裡去吧。」

  說著話,他起身就走。洪、韋兩個人,當然是跟在他後面。到了食堂裡,他就向茶房一揮手道:「要三杯咖啡,兩碟點心,不用多問,我們要談話,別打岔。」

  說著,坐了下來,指著桌子旁兩把椅子,讓洪、韋坐下,笑向士毅道;「你接洽的成績,有這個樣子好,倒出乎我意料之外。你說一說,他們怎樣答覆你的。」

  士毅看了他這番性急的神情,越是不敢拂逆了他的意思,就把接洽的經過,大致實說了。東海笑著將身子和腦袋同擺了兩擺,向藹仁一伸大拇指道:「不是吹,還是我陳四爺行,不用那些花套,給他們來個霸王硬上弓,也就成了。老韋,你的差事來了。」

  藹仁道:「四爺就吩咐吧。」

  東海在身上掏出一元銀幣,當的一下響,丟在桌子上,笑道:「不能讓你白跑,拿這塊錢去,買二三十封請帖來,可是都要有點美術意味的,別把鄉下人玩的那個紅封套也買了來,四爺今天高興,多的錢賞給你買煙捲吧。你去買,別耽擱,我等著你呢。」

  藹仁拿了那塊錢在手,除答應是而外,連第二個字都沒有,立刻就走了。東海見櫃檯上放了電話機,走過去打電話。電話通了,他道:「我是陳四爺,明天下午七點鐘,給我預備三桌宴席。我今天就打了電話,你得把那個大房間,給我留著,不留住可不行。」

  放下了電話,他就向茶房造:「你這兒有筆嗎?」

  茶房答應了一聲有,就拿了一張紙片,一枝鉛筆,送到桌上來。東海拿著鉛筆,向桌上一陣亂點,點得撲撲作響,望了茶房道:「你還是沒有聽到我打電話呢?還是沒有腦子呢?你不想想,我請客要寫請客帖子,能使鉛筆嗎?」

  這茶房無緣無故,碰了他這樣一個大釘子,也是說不出來的一種冤枉,但是看到東海這種樣子,是個闊公子的神氣;不然,手上怎能帶那樣大的鑽石戒指呢?所以雖是碰了一個釘子,卻也沒有什麼廢話可說,只得站在一邊微笑著。第二個茶房見他未免受窘,就將櫃檯上一隻木盤裡的用具,兩手托著,送到桌上來。於是,筆墨硯水,完全都有了。東海看了那茶房微笑道:「像你這樣子,就不愁沒有飯吃了。」

  一言未了,韋藹仁氣呼呼地,紅著臉,捧了一疊請柬跑了進來,陳東海道:「真快!怎麼這一會兒工夫,你就辦來?」

  藹仁道:「這街口上就有家紙店,我坐了特別快的來回車,所以不多大一會子就到了。」

  東海笑道:「成!以後替我辦事,都這樣子讓我稱心如意,我就可以提拔你了。」

  他說著,在身上掏出一張楊柳歌舞團的節目表來,交給士毅道:「他們這節目上,開著有二三十個演員名字,除了男的而外,凡是女的,不問大小,不問姑娘,或者娘們,一個人給她一封帖子。地點是東美樓,時間是下午准七時。外加團長一張,敷衍敷衍就行了。快寫,寫完了,趕緊送去。」

  士毅替他把更困難的事都做了,這樣容易的事,還有什麼不能做的?於是就伏在桌上,寫起請帖來。寫完了,將筆一放,東海卻笑著向他握了一握手道:「對不住,我先向你道歉!」

  士毅倒是愕然,為什麼他倒向我道歉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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