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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入戶拾遺金終慚浙臉 開囊飛質券故泄春光(1)


  卻說甄大覺的車夫,帶了那個小女孩子到蔣家來。意思餐霞念起甄大覺一番交情,對於這女孩子,總會可憐她的。就此就好弄幾個錢了。因此到了蔣家之後,自己站在院子裡,卻讓那小女孩子去見餐霞。那女孩子聽見餐霞說話的聲音,在外面就叫起小姨來。一面叫著,一面向裡跑。餐霞一見她,便問道:「嘿!怎麼你一個人來了?」

  女孩子道:「車夫送我來的。」

  車夫也站在院子裡頭,遙遙的叫了一聲蔣小姐。餐霞聽說,便走出來問道:「有什麼事嗎?」

  車夫因她一問,就告訴主人如何和姨太太又離了婚,如何將東西和女孩子丟下,因道:「蔣小姐,您想想看,我們這小姐,嬌生慣養,寄在我們家,那個昔日子,怎麼對付得過來呢?」

  餐霞冷笑道:「他丟了妻兒不管,一個人走了嗎?活該!誰叫他向來不存好心眼?現在落得這個樣子,那是報應了。我和他早就翻了臉,他的孩子,你別帶到這裡來。將來出了三差二錯,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說時,便喊著那小孩子道:「二丫頭,你走罷,不是我不讓你在這兒玩,實在因為你爸爸不成個脾氣,別為了你,又來和我麻煩。」

  說著,在身上掏了幾個輔幣,就交給女孩子道:「拿去罷。」

  女孩子哭道:「小姨,我爸爸我媽全走了,我要跟你呢。」

  餐霞道:「別胡說了,誰是你小姨?」

  小孩子哭著,以為餐霞必然來安慰她。不料事情恰恰相反,竟碰了一個釘子。這樣一來,越發哭的厲害了。車夫一想,我們老爺在這臭娘們身上,用了好幾千塊錢,事後一句好話也落不到,這是捧角的下場頭。想到這裡,一股酸勁,直沖腦頂,幾乎要哭出來。便對著那女孩子道:「二小姐,咱們走罷,別在這裡現眼了。」

  把那小孩子牽過來,又接過她手上幾個輔幣。他用手托著,看了一看,冷笑道:「這倒夠煮兩餐細米粥喝的,可是人要餓死,靠喝兩餐細米粥,也活不了命。」

  說著,捏了那幾個輔幣,向屋頂上一拋,罵道:「去你的罷。得了人家的錢。將來怎樣報思呢?」

  說畢,牽著孩子走了。這裡餐霞看見這種情形,只氣得渾身發抖,臉都黃了。蔣奶奶道:「嗐!你真叫愛生氣,為什麼和拉車的一般見識呢?」

  餐霞也不回她母親的話,跑進屋去,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場。一直到兩點鐘,擦了一把臉,弄點東西吃著,才上戲院子去了。到了後臺,脫了穿的旗袍,便去扮戲。只聽那邊有人吵起來。一人說道:「姐姐一百塊錢的包銀全是你拿了,我掙的戲份,也是有一天,你拿一天,這還要怎麼著?抽大煙也不要緊,抽的是我自己錢,又沒花你的。給你錢,你胡花了,人家討債,我管得著嗎?」

  餐霞聽這聲音,是唱花衫的紀丹梅說話。伸頭一看時,她母親紀大娘也站在那裡。大概紀大娘和她女兒要錢,女兒不給,母女二人就吵起來了。餐霞走了過來,拉著紀大娘的衫袖道:「喲!什麼事?你娘兒倆又吵起來?」

  紀大娘一回轉身,見是她,便蹲著身子,請了一個安。笑道:「蔣老闆,叫您看見真是笑話。沒有錢,跑到這兒來打吵子來了。」

  餐霞道:「誰家也是這樣,那要什麼緊?不知道,要多少錢用?」

  紀大娘道:「倒不是要多少錢。只差個四五塊錢罷了。」

  餐霞道:「大概大妹子手上是真沒錢,在我這裡先挪幾塊錢去用罷。」

  說時,在身上掏了一張五元的鈔票,交給紀大娘拿去了。原來餐霞當了一個臺柱子,正要拉攏幾個角兒,在一處合作,對於紀丹梅,特別表示好感,所以紀大娘沒有錢用,她連忙就來拿出,墊給她使。

  紀大娘得了五塊錢,買了一兩煙土之外,還多了一塊錢,非常高興回家去了。她一進門,恰好她的大姑娘紀玉音,也從戲院子回來了。笑道:「媽又買回來了,今天有得抽了。」

  紀大娘道:「你別廢話,這是我借錢買來的土,你別想。」

  紀玉音道:「這兩天我一個子兒也沒有,您分一點給我抽抽,也不要緊。」

  紀大娘道:「我不想抽你的,你倒抽我的,真是豈有此理?」

  紀玉音道:「您別說那個話,我若是掙的包銀,自己能留著一半,我也不會這樣叫苦。現在我的包銀,是沒有到日子你就拿去了,一個子兒撿不著,我怎樣不著急呢?」

  紀大娘道:「唱戲的坤角兒,都要靠著包銀吃飯,那要餓死人了。你不埋怨自己沒有本事找錢,倒要說我花你的呢。」

  紀大娘一面囉嗦著,一面熬煙。紀玉音雖然不願意,可是她母親脾氣很厲害,也不敢十分得罪,當時就算了。不過她正等錢要作夏衣,又被她母親的話一激,就盤算了一晚弄錢的辦法。她原是個唱小生的,捧的人,沒有捧小旦的那樣多。不過她的戲,確乎不錯,要扮扇子小生,正當得風流瀟灑四個字,而且她一張嘴又會說,倒懂得一點交際。所以有些受捧的旦角,給她介紹介紹,雖然得不著象男伶一樣的老鬥,熟人倒也不少。

  這其中有個李三爺,是財政機關的人,年紀又不很大,錢又松,紀玉音若是窮了,常常就望他通融。李三爺因為要的不多,也就不斷的給錢。現在紀五音沒有錢了,又想到了他。次日清早起來,洗了臉,吃了一點粗點心,便來拜訪李三爺。到了李三爺家,門房認得她,笑道:「嘿!紀老闆今天真早。」

  紀玉音道:「三爺在家嗎?」

  門房道:「在家是在家,可是沒有起來。」

  紀五音道:「他睡在外邊,還是睡在裡邊?」

  門房道:「昨晚上打牌回來,夜深了,就睡在外面書房裡呢。」

  紀五音笑道:「你別作聲,讓我去嚇他一下。」

  門房因她是常來,又不受拘束的人,就隨她進去,並沒有加以攔阻。紀玉音走到李三爺書房裡,外面屋子是沒人。裡面屋子,可垂下了門簾子。掀開門簾子一看,只見李三爺睡在一張小鐵床上。只用了一條厚毯子,蓋了腹部,彎著腰睡著了。紀玉音就把一隻手撐著門簾子,站在門邊,向裡面叫了一聲「三爺」。那李三爺正睡得有味,哪裡聽見,紀玉音見叫他不應,便走到床邊來搖撼他的身體,連叫了幾句三爺,笑說道:「醒醒罷,客來了,客來了。」

  李三爺被她吵不過,用手揉著眼睛一看,見是她來了,就笑道:「來得真早。對不住,我實在要睡。」

  說畢,翻了一個身,又睡著了。紀五音道:「嘿!這樣愛睡,我真沒有瞧見過。」

  偶然一回頭,只見臨窗那把圍椅上,亂堆著襪子帶子。一件嗶嘰長衫,也卷著一塊,半搭在椅子圈上。笑道:「昨晚上回來,大概是摸不到床了。你瞧他亂七八糟,就塞在這兒。因此走上前去,提起長衫的領子,倒是一番好意,想要把這衣服掛起來。只在這一抖之間,忽然有一件東西,撲突一聲,落在地下,低頭看時,原來是一個皮夾子。掛起衣服,將那皮夾子撿起,捏在手上,裡面鼓鼓的,象有不少鈔票。因對著床上笑道:「昨晚上准是贏了吧?這裡可象不少呢。我瞧瞧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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