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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漂泊為聰明花嫌解語 繁華成幻夢詩托無題(1)


  當時,在胡同裡走著,向四個八大爺,連聲道謝。又道:「痛快痛快,昨天晚上一股怨氣,完全沖出來了。那拈花雖然沒有銀妃那樣冰我們,但是她也很瞧我們不起。我們再請這四位大爺到她那裡去鬧一鬧。」

  陳學平道:「鬧一國還可以,那算是出氣。若是鬧了又鬧,人家疑心我們拿她作幌子,那可不好辦。」

  馬翔雲道:「這事也用不著那樣做圈套。拈花不是很羡慕楊杏園嗎?叫老陳邀著楊杏園和我們一塊兒去,她就會好好的招待了。」

  侯潤甫道:「要這樣,今晚上可就去不成了。」

  陳學平道:「本來也就不必今天去。好玩的地方,留著慢慢的玩,何必一天晚上,就把它玩一個乾淨哩?」

  侯潤甫道:「我們還走一家嗎?」

  陳學平道:「不必,打兩盤球得了。坐久了,也該鬆動鬆動身體呢。」

  陳學平一提,大家都同意,又到球房裡去。這打球也象抽煙一般,不抽煙倒也不過如此,一抽上了癮,就非抽足不可,所以打一兩盤球,決是不能休手的,他們一打球,一直就打到十二點鐘方始回家。

  到了次日,陳學平記著侯潤甫的約會,一吃了早點心,便到楊杏園寓所裡來。這個時候,已是陰曆三月快完,天氣十分暖和。院子裡擺滿了盆景,新葉子上,一點兒塵土沒有,生氣勃勃的。那兩株洋槐,稀稀的生出繭綢一般的嫩葉,映著院子地下的樹影,也清淡如無。沿著廊沿下,一列有幾盆白丁香花,一股香氣,直在太陽光裡蕩漾。陳學平走進來,只見楊杏園捧著一本書在廊下走來走去的看。正要喊他,他已看見了,便請他進屋子去坐。

  楊杏園道:「我們好久不見面了。初聽說北京有一個老同學,便很高興的找到一處談談。見了幾回面之後,究竟因為出學校門以後,年數隔得多了,性情都有些改變,見個一二回面,感情依然恢復不起來,所以又淡下來,你說是不是?」

  陳學平笑道:「這話果然,我也這樣想著,只是說不出所以然來。什麼難事,經你們新聞記者一揣摸,就有頭有尾了。」

  楊杏園笑道:「這並不是揣摸,事實就是這樣。就象你到我這兒來,不是很難得的一件事嗎?」

  陳學平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無緣無故我是不來。不過今天來,完全是為你的事,不是為我的事。」

  楊杏園道:「為我的事嗎?我很願聞其詳。」

  陳學平道:「你有多久不逛胡同了?」

  楊杏園一合掌,微笑道:「禪心已作沾泥絮……」

  陳學平道:「我最討厭佛學,玄之又玄,你別和我鬧什麼機鋒。」

  楊杏園道:「大好春光,什麼玩的地方也好去,為什麼要到胡同裡去?」

  陳學平道:「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先別攔著,讓我說完了,你就知道我有提到的理由了。」

  因就把拈花欽慕他的話,說了一遍。楊杏園笑道:「你不要騙我,我不相信你的話。」

  陳學平昂著頭歎了一口氣,說道:「拈花拈花,你這一番好意,真是埋沒了。你很崇拜人家,人家絕對不肯信,我有什麼法子呢?」

  說著,又望著楊杏園道:「這人實在是你風塵中的知己。你不去看她,那都不要緊。你說沒有這一回事,連我聽了都不眼氣。」

  說著將手上的手仗,戳著地板咚咚的響。楊杏園道:「有就有,何必發急呢?」

  陳學平道:「今晚上有工夫嗎?我陪你一路去見一見這人。」

  楊杏園道:「那倒不忙在一時,過兩天再去罷。」

  陳學平笑道:「你當著我面說不去,可別今晚上一個人溜去了。我有事,是常在胡同裡走的,我若遇見了你一個人去,可不能答應你。」

  楊杏園道:「我又不認識這人,一點感情沒有,我何必瞞著人去呢?」

  陳學平不能瞞了,就把侯潤甫受了冷落,要楊杏園給他去爭面子的話,詳細說了一遍。楊杏園聽了這話,更不要去了。笑道:「我又不認識那位候君,怎樣好去鑲人的邊?」

  陳學平道:「那要什麼緊,遊戲場中,一回見面二回熟,只要我一介紹,就是朋友了。況且人家對你,本來就很歡迎,決不嫌你去得冒昧的。」

  楊杏園道:「也好,過個兩三天,我再奉陪罷。」

  陳學平倒信以為真,果然過著幾天之後再來約他。但是楊杏園居心不和他去,後來陳學平兩次打電話來找他,他都推諉過去了。四五天之後,是個陰天,早上下了一陣雨,下午雖然住了,兀自陰雲暗暗的。先在前面邀著富氏兄弟研究了一會子漢文,講得有些口渴,自回後面來喝茶,屋子裡涼風習習,覺得身上有些涼,找了一件薄棉衣服穿上。恰好這兩天,報館裡收到的稿子,異常擁擠,又沒有什麼事,攤書坐了一會,總是無聊。吃過晚飯,對著電燈枯坐,不由得亂想心事。忽然想到陳學平提的那個拈花,趁著今晚無事,何妨去看看。華伯平對我,也曾提過,只是我沒有留心,就拋開了。若據他們的話看來,竟是真有其人,我倒應該證實一下。若這話是假的,我坐一會就走,那也沒有關係。

  這樣想著,立刻就有要去的心事,於是換了件衣服,拿著帽子,就要去。轉身一想,不去也好,不要由此又墜入情網。這樣想著,把帽子摘下來,向衣架上一掛。接上第三個念頭:「若是不去,真辜負了這人的一番好意。我能說一句寧可我負天下人嗎?」

  到底戴上帽子,坐車到了翠香班。

  這天因為天氣不十分好,胡同的遊客,並不多。楊杏園走進門去,先且不叫拈花,依然過了一道點名的手續。點到拈花頭上,是個二十歲附近的女子,少不得仔細看了一眼。凡是一個人來尋花問柳的,妓女也就認為是專誠而來,況且今天人又少,一個人進來,越發是容易讓人注意。拈花看見他這樣,心裡也就有所動。名點過了,楊杏園便對龜奴道:「你叫拈花罷。」

  拈花正站在院子裡聽了這話,又猜上個兩三分,便請他進屋子去坐。楊杏園不等問,便先笑道:「我姓楊。」

  拈花臉一紅,點點頭道:「哦!是的。」

  她屋子裡有個三十多歲的阿姨,正拿著一把茶壺,要出門去,聽了「我姓楊」三個字,手叉著門簾子不走,卻回轉頭來笑道:「哎喲!我說呢。」

  又對拈花笑道:「我猜的話,也就有個五六成對啦。」

  拈花道:「你倒是沏茶去,怎麼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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