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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卜宅近芳鄰喜環碧樹 迎秋有樂事約種黃花(4)


  忽然一想,到底不妥。她恭賀我喬遷之喜,那是可以的,我怎樣能說她同喜呢?她不深究,也還罷了,深究起來,我這搬家,是她介紹的。豈不要生許多誤會?說俏皮話,說得好,不過引她一笑。說得不好,仔細會傷感情。如此一層層想去,把剛才一團高興,完全打消,還自幸沒有冒昧送出去。馬上把信一把撕了,扔在桌子邊字紙簍裡。又重新在抽屜裡拿出一份信紙信封來,把它放在桌上,自己卻走出房間來,在院子裡散步,打算想出個辦法。在院裡繞了幾個圈兒,只聽見前面的鐘,當當敲了九下。他想道:「時候已經不早了,這個時候送信到她家裡去,似乎有些不便。今晚上只好算了,到明日早上,親自去道謝得了。」

  在院裡又走了一圈兒。新搬的屋子,覺得處處都有些不合調,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想。好在報館裡的事,早已預備好了,當晚沒有作事,就去安歇。

  次日一早起來,洗了臉,茶也沒喝,便打算到李冬青家去。剛一出門,只見她肋下夾著一個書包,沿著牆蔭,望這邊走來。楊杏園看見,早是含笑相迎。李冬青走到門口,笑著點了一點頭,說道:「早呀。」

  楊杏園笑道:「我是打算早些起來,專誠拜謝,不想早的還有早的。」

  李冬青道:「因為和人家補習兩點鐘功課,不能不起早。」

  說時,在門口略站了一站,依舊挨著牆走。楊杏園站在階坡上,不覺走下來。說道:「為什麼這樣打算盤,車子也不坐?」

  李冬青道:「我並不是省那幾個子的車錢,我想每天借這幾趟路,當作柔軟運動也是好的。」

  楊杏園道:「為什麼傘也不打呢?」

  李冬青在前面沒有作聲,楊杏園跟在後面,看見她把頭低了一低,好像是在笑的樣子。大家以後都沒有說什麼,只管走了去,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走到胡同口上。李冬青一回頭問道:「你到哪兒去?」

  楊杏園這才醒過來,自己並不要到哪裡去,不知怎樣因話答話,跟到胡同口上來了。一時答不出所以然來,隨便將手一指。說道:「到那邊去買點東西呢。」

  李冬青道:「說不定下午過去奉看,回頭會罷。」

  楊杏園也道:「回頭會。」

  自己便向著手指的地方走去。估量著李冬青過胡同去了,才由原路走了回來。回到家裡,兩隻鞋子,沾滿了塵土,自己想著,真是沒來由,這是為著什麼?也不由得笑起來。臨分手之時,李冬青雖然約著下午來看他,他知道李冬青不很拜訪朋友的,當然是當時隨口一句話,所以也並沒有放在心上,白天依舊出去作事。

  到了下午回家,一進門,聽差就說道:「有兩位客在您房間裡等著。」

  楊杏園心想,這一定是同事聽說我搬了家,來看我的新屋子來了。一到裡面院子,便笑著喊道:「是哪兩位不速之客?」

  一面說著,一面走進屋來。只見李冬青坐在東屋子裡書桌邊,翻著一本書看。小麟兒在中間屋子沙發椅上跳了出來,說道:「楊先生,我們等了一會子了。」

  楊杏園大海孟浪,不該亂喊。李冬青倒是不為意,笑著走出來。說道:「本來進來看房子,就要走的,看見桌上的書,翻了幾頁,就坐下來了。」

  楊杏園以為她還是解釋不速之客那句話,也說道:「因為聽差說是兩位客,我想,定是同事的來了呢。」

  李冬青也十分明白他這句話,是表示剛才一聲不速之客,不是有心對自己發的,只有付之一笑。楊杏園看見這種情形,她倒是不會留意,心裡才安慰些。便問李冬青道:「這房子怎樣?」

  李冬青笑道:「比蝸廬自然勝過十倍了。別的罷了,就是這廊寬得好,夏天在槐樹蔭底下,看書閑坐都好。而且這是有風門的,到了秋末冬初;將玻璃風門完全上起,走廊裡面,養菊花養梅花,都可以經久不壞。」

  楊杏園道:「這話果然,不提起來,我也想不到。梅花呢,還早。馬上秋天一到,上了風門,在這走廊裡搭起架子,擺上百十來盆菊花,那是有意思。今年我一定多多買些。」

  李冬青笑道:「養菊花,我主張自己一手栽出,買又差一種風味了。」

  楊杏園道:「從前進過幾天農業學堂,園藝實習這一樣,簡直是點一個卯兒,都是讓學校用的工人代做。如今又丟了這些個年頭,越發不成了。」

  李冬青道:「栽菊花,這也很容易的。我祖傳有三十二個歌訣,是藝菊用的,我明天抄一份相送,自己就能動手了。」

  楊杏園道:「這個日子,菊花秧子,都有很大了,怕不容易種。而且也沒有地方買。」

  李冬青道:「有的是,常在這條胡同裡賣花的一個老頭子,他就有呢?」

  楊杏園說道:「我種著試試看,等它開了,我挑幾盆好的相送。」

  李冬青笑道:「我也要種幾盆的。到了九十月裡,大家的花都開了,不妨比賽比賽。」

  楊杏園聽說,很是高興,就要李冬青把歌訣抄出來。李冬青笑道:「楊先生,你也有些像無事忙,哪有說做就做的?而且我也不全記得,還要拿出老稿子來抄呢!」

  楊杏園見李冬青眉飛色舞,很是歡喜的樣子,自己也就覺得十分快適。笑道:「現在相隔很近,倒是不忙。倘若我們要是都住在一家,那更好了。」

  李冬青聽了,臉對著一邊,一點笑容沒有。說道:「人生聚散,哪有一定的呢。現在因為楊先生搬來了相處很近。也許過些時,我家搬到別處去,不又是相隔漸遠起來嗎?」

  楊杏園不假思索,口裡就說道:「很是很是。」

  便把這話扯開,說了一些別的事情。他心裡雖為這句話,引起一個疙疽似的,李冬青卻毫不為意,依舊談笑自如。談了一會,她牽著小麟兒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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