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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促膝快談灰心悲獨活 臨風品茗冷眼羨雙修(2)


  便寫了一封信給李冬青,將畢波麗的小說稿子和信,包在一處,打發車夫送到李冬青家去。意思是要李冬青把這個事轉告余瑞香。李冬青將信一看,她就猜中十之八九,她心想余瑞香是喜歡打扮得花蝴蝶一般,出入遊戲場所的。日子久了,怎能夠沒有思慕她的?這個做小說的人,明明說他自己為余瑞香瘋魔了,恐怕手段還不僅於此而止。當日晚上她想了一想,就在燈下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楊杏園的,大意說:足見心細,原稿奉還。不過這種事社會上很多,可以一笑置之。密斯餘那裡也就不必轉告,省得她作無謂的煩惱。我深知密斯余,為人人格是很高尚的,這個姓畢的舉動,適足見其無聊罷了。一封信給史科蓮的。大意說:星期日若是無事,請你一個人到合下來談談。到了次日,她就把兩封信都送到郵筒子裡去了。

  史科蓮接到這信,她一想李冬青為人,是很沉靜的,她叫我一個人去,一定有原故在內,我且不要告訴人,一個人去走一趟。我去一兩個鐘頭就回來,家裡一定可以瞞得過去。到了星期這一天,史科蓮果然一個人到李冬青家裡來。偏是出門,走得匆促,忘記帶零錢。她又不好意思一到李冬青家,就叫人家拿車錢,只好走著。走到長安街,她覺得兩邊的槐樹林子,綠蔭蔭地,很有意思,便一個人在樹林子裡走著。走不到幾步路,忽然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後邊突然說道:「上學啊,小姐。」

  史科蓮回頭一看,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身上穿著一件舊藍布長衫,頭上戴著一頂花格子布,一塊瓦的便帽。兩隻耳朵上,還穿著兩個鍍金耳環。看那個樣子,似乎是個女戲子。便隨口答道:「出城去。」

  那女孩道:「您不雇車?」

  史科蓮道:「這樹林裡陰涼,走走也很好。」

  那女孩子道:「對了,我也是這樣說。」

  她一面說著,一面和史科蓮同走。就一見如故的只管說起來。史科蓮又不好意思不理人家。她說兩三句,也答應一句。心想這個女孩子,怎樣不認生,也太喜歡說話了。慢慢走著,樹林子快要穿完了,那女孩子忽然問道:「小姐,我在鏡花園,你若到那裡去聽戲,可以找我,我可以帶你到後臺去玩玩。我叫張金寶,你一問就找著我了。」

  史科蓮道:「好罷。」

  那女孩子道:「我今天忘了帶錢出來,請你借幾吊車錢給我?」

  史科蓮被她一問,倒嚇得心裡撲通一跳,心想碰著女騙子了。紅著臉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說道:「我身上沒有帶錢。」

  那女孩子便抽出肋下的手絹,擦著眼睛,哭喪著臉道:「我媽給我買東西的五吊錢,全丟了,回去要打我呢。你修好罷,借我幾吊錢罷。」

  這時史科蓮身上有一塊八毛,都願意給她,無奈真是分文未有。臉上這一陣難為情,比開口問張金寶要錢,還不好意思。說道:「我真不說謊,沒有帶錢,你明天上午到我門口去等我,我住在……」

  那女孩子不等她說完,抽身就走了。史科蓮自負是爽直一流,會弄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連小胡同都不敢走了,繞著大街走到李冬青家來。這裡她也來熟了,一直就往裡走。走到正中間屋裡,李老太太和方好古,在那裡談天,小麟兒拿著一本《小朋友》,靠著門看。一隻腳在門檻裡,一隻腳在門外,一隻手還捏著一個小甜瓜呢。李老太太看見,便先說道:「史小姐來了。」

  李冬青聽見,連忙走出來,讓史科蓮到她屋裡去坐。李冬青看見她臉上紅紅的,額角上還有一點兒汗珠子,問道:「你是走來的嗎?」

  史科蓮笑道:「走來的。」

  李冬青笑道:「又充好漢,若是和你表姐在一處,她又要罵你矯揉造作了。」

  史科蓮道:「不瞞你說,我是忘記帶錢出門,不坐車不要緊,還丟了一個大面子。」

  李冬青臉也一紅,輕輕的笑著問道:「低聲些,碰見什麼了?」

  史科蓮知道她錯會了意思,便把遇著張金寶的事說了一遍。李冬青笑道:「就是這個事呀,這也不算什麼。」

  方好古隔著壁子,全聽見了,便高著聲音說道:「這就巧了,昨天我還碰見這一樣的一回事呢。」

  李冬青也隔著壁子道:「舅舅遇到的,也許就是這個張金寶吧?」

  方好古哈哈大笑道:「老頭子還是老頭子朋友,張金寶哪裡會來找呢?」

  李老太太問道:「那末,也有這麼一個長鬍子的人,伸手問人借車錢嗎?」

  方好古道:「何嘗不是?昨天下午,我到騾馬市去買一點東西,沒有坐車子,慢慢的在街邊上走著,忽然有一個人,在我身邊搶了過去。走過去幾步,他又走了回來。滿臉都是笑容,取下帽子和我點了一個頭。我看他穿著竹市長褂。」

  李冬青隔著屋子笑道:「舅舅不用提了,以下我都知道。頭戴一塊瓦的帽子,耳朵上還掛著一雙耳環。」

  方好古笑道:「那還不是張金寶。人家外面還套著一件紗馬褂呢,而且頭上戴著博士帽子,鼻子上架著托力克眼鏡,手上還拿著一根『的克斯』。」

  李冬青道:「『的克斯』是什麼?」

  方好古道:「手杖呀,你們不老是這樣說麼?」

  李冬青笑道:「你老人家就說一句土話,說是文明棍得了。又要鬧什麼外國話,把一個『斯的克』鬧成『的克斯』。我想,怪呀!哪裡又發明一種新裝飾品叫『的克斯』呢?」

  李冬青不說也就算了,她一說破,那邊屋子裡李老太太固然是笑了,把那邊屋裡的史科蓮笑得伏在桌子上,簡直抬不起頭來。方好古笑道:「說錯一句,這也很平常的事,你瞧給冬青這樣一形容,我就成了鄉下老頭兒了。」

  李冬青道:「我給你老人家鬧著玩呢。你老人家說罷,後來怎樣呢?」

  方好古道:「我看他是個斯文人,疑惑他認錯了朋友了,就也和他點了一個頭。他道:『老先生,說起來這是不成問題的一件事。』」

  李老太太道:「這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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