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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垂淚還珠歸程添悵惘 忍心碎柬好夢漸闌珊(2)


  笑紅道:「缺德的事,都出在你們官場裡面,開美人會,已經少聽見了,還有人賃姨太太去入會的,這不是奇談嗎?我想開會的這個人家,一定是個闊大爺,不然,也辦不起這樁大事。宋大人也送一個人去嗎?」

  宋傳賢臉上一紅,說道:「我不夠資格。」

  笑紅道:「不知道這會是怎樣比賽,宋大人也聽見說過嗎?」

  宋傳賢道:「這個事,誰敢問?誰敢說?」

  笑紅道:「這樣說,這樁事,倒是真有的了。」

  宋傳賢道:「自然是真的。你馬上有人願意去嗎?若是願意去,一千塊錢,包在我身上,那比出天津保定的條子,卻是好得多。」

  笑紅想了一想道:「也許有人去,我明天回你的信罷。」

  宋傳賢道:「這個事,你要辦成了,我重重的謝你。我今天晚上就陪你上真光去看電影,去不去?」

  笑紅不便推託,只得和他一路去。電影完場之後,宋傳賢對她說道:「我的汽車要送你回去,就不能送我,我坐了回去吧,這遠的路叫你雇人力車回去,夜深了,又冷得很,怎樣好呢?」

  笑紅對宋傳賢瞧了一眼,笑道:「隨便你呀。」

  宋傳賢道:「要不然,我們到北方飯店去,先找點東西吃,好不好?」

  笑紅道:「隨便你。」

  宋傳賢就很喜歡的一路和她上北方飯店去。一宿無話,次日十二點鐘,宋傳賢要到南城去赴一個飯局,順便送笑紅回班子。路過廊房頭條,笑紅要到金器店裡去買一個豆蔻盒子,宋傳賢只得下車一路和她進去。豆蔻盒子買好了,笑紅看見玻璃盒子裡一對珠花,做得實在精緻,便叫店夥拿出來看看。又問宋傳賢道:「這珠花怎麼樣?」

  宋傳賢道:「也還罷了。」

  笑紅問什麼價錢,店夥道:「這珠子都是很好的,定價一百六十塊錢。」

  笑紅道:「能少一點嗎?」

  店夥笑著說:「我們都是劃一的價錢,不便少。」

  說來說去,笑紅一定要少十塊錢。店夥便對宋傳賢道:「以後還請多照顧點,我們就賣了罷。先生尊姓?」

  笑紅道:「宋局長也常在你們這裡做生意,難道不認得嗎?」

  店夥道:「是,是是!宋局長,以後請多照顧點。」

  宋傳賢看見生意做好了,笑紅並沒有打算拿錢出來,礙著面子又不好不理,恰好身上帶了有兩百塊錢鈔票,只得拿出來,替笑紅付了款。笑紅買了這兩朵珠花,宋傳賢仍舊把車子送到班子門口,他方才去赴飯局。

  笑紅總算高興,心想連日不得空,今天晚上,要好好的去看一晚新戲。誰知七點鐘了,接到黃夢軒一個電話,說他的合同已經滿了,明天上午十一點鐘,就要出京。「我現在在美利飯店,請你就來,有要緊的話和你商量。」

  笑紅聽了這句話,猶如晴天打了一個霹靂,真是出於意料之外的事。掛上電話,就向美利飯店來。這時黃夢軒正和楊杏園在這裡吃大茶,看見笑紅來了,趕緊讓坐。笑紅對黃夢軒道:「你剛才電話裡說的話,是真的嗎?」

  黃夢軒道:「是真的。」

  笑紅道:「不是我說,你這個人像小孩子一樣,一點兒事鬧得人人都知道,真是犯不著。」

  黃夢軒道:「你以為我出京,是為著報上的事嗎?」

  便把自己不願演戲,早打算回南的話,告訴了笑紅。不過把娶親的這一層,卻隱瞞不提。笑紅偷眼一看,見自己的那只鑽石戒指,還戴在黃夢軒手上,不免眼珠一轉。黃夢軒會意,便把手上那只鑽石戒指,從手指上取下來,攜著笑紅的手,替她戴上。說道:「謝謝你。」

  笑紅倒不好意思起來。說道:「我不是來要戒指的,你不要猜錯了我的意思。」

  黃夢軒道:「我本來是借來戴幾天的,自然還你,這客氣什麼呢?還有我前天在臺上穿的那件織錦緞子旗袍,你說很好看,我就送給你。回頭我叫我的用人,送到阿金的小房子裡去,留給你作一個紀念罷。」

  笑紅本來是個妓女,送往迎來,原不算回事,就是人家送東西給她,也不放在心裡,不料今日聽了黃夢軒這幾句話,不由得一陣心酸,眼圈兒一紅。因為在座還有個楊杏園,不好意思掉淚,便拿出手絹子去擦眼睛,回過頭來,裝著看壁上的掛鐘。楊杏園背著笑紅將叉子輕輕地敲著菜盤,望著黃夢軒對笑紅後影一努嘴。黃夢軒臉一紅,也微微地笑了。

  楊杏園道:「老七,那鐘有幾點了,你看這久,還沒有看出來嗎?」

  笑紅聽了這話,越發不好意思。黃夢軒便拿話來敷衍過去,故意問笑紅道:「阿金的小房子門牌多少號?我忘了,回頭不要把衣服送錯了。」

  笑紅道:「你當真將那一件旗袍送我嗎?」

  黃夢軒道:「你這話奇了,難道我還是口上的人情嗎?」

  笑紅道:「你是個出門的人,我沒有送東西給你,你先送東西給我,這如何使得呢?我明日送你兩盒點心罷。」

  黃夢軒道:「這倒使得。」

  笑紅手裡拿著一個蜜柑,將皮剝去,一瓣一瓣地撕去細筋,遞給黃夢軒。嘴裡一邊說道:「過了這一節,我也打算到南邊去,三四個月後,也許我們又在一處吃大菜了。」

  楊杏園看他二人情致纏綿,自己何必在這裡坐,阻止他兩人的情話。匆匆地喝了咖啡,就起身先走,約了明天十點鐘,到車站送行。黃夢軒道:「何必不多坐一會兒?」

  楊杏園指著笑紅道:「這句話,我替你轉送她罷。」

  便笑著走了。

  到了次日,楊杏園為有點事,到十點半鐘才到西車站。一進門,便看見阿金從裡面出來。便笑著和她點了個頭,問黃夢軒在哪裡?阿金道:「他在那二等車上,第一個房間就是。」

  楊杏園聽了,一直便走到這節車來。只見黃夢軒和三個穿軍服的人,坐在那裡談天。坐椅下面,蒲包柳條籃子麻布袋,簡直塞滿了。椅子犄角上,一疊放了三頂軍帽,三把指揮刀,幾瓶酒,幾個油紙包。靠窗子邊,又堆著兩卷行李,一捆大蔥。這邊椅子上,又是茶壺茶杯之類。椅子上面的橫格,更不必說,完全是東西。這個小房間,再加上四個人,可說轉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黃夢軒坐在那裡,也是局促得很。他看見楊杏園來了,連忙站起身來。說道:「車快要開了,你還來什麼?」

  楊杏園道:「這一別,又不知哪一年相會。平常見面,覺得不算什麼,到了這個時候,能多見一回面,也就痛快多了。」

  說話時,黃夢軒要讓楊杏園坐下,這小房間裡,也沒有地方,兩個人便站在房門外夾道裡說話。楊杏園道:「你何必有錢無處花,來坐二等車?你要坐三等茶房車,比這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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