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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垂淚還珠歸程添悵惘 忍心碎柬好夢漸闌珊(1)


  卻說楊杏園說黃夢軒不能看見早一天的報。黃夢軒道:「我給你一樣東西看,你就明白了。」

  說著在身上掏出一封信來,遞給楊杏園。只見那信上寫道:

  薛春絮先生台鑒:

  茲有不肖之徒,將閣下昨在西方飯店住宿一事,撰成文稿,投送本社。同人以閣下在京演劇,負有盛名,若將此文登出,不叵間下名譽有礙,且恐為警廳所知,將不容閣下在京演劇,特將該稿留中,茲錄底稿一份,附寄察問。同人對於閣下維持誠意,可以想見。惟本社既對閣下盡此義務,閣下達人,對本社當亦有所酬報,多所不敢索,只津貼本社五十元可矣。函達望即晚答覆,或以電報約談均可。否則,明日報上登出,即無轉圜之餘地矣!

  專此敬候

  劇祺

  敲報經理部啟


  楊杏園看完,另外還有一張稿子,正是和報上登的文字一樣。黃夢軒道:「你看這封信,寫得多無聊。嫖妓是人人都可以的,公開出來,也不算什麼。難道戲子在法律上就不許嫖嗎?是我氣不過,我回了他一封信,請他儘管發表。要想敲我的竹杠,不說五十元,五十個銅子我也不出。」

  楊杏園道:「你真糊塗死了。北京舊戲子受社會的裁制,從來沒有逛窯子的權。何況你們新劇家,那個拆白黨徽號,是世襲的呢?其實他雖然開口要五十元,你給他七塊八塊,也就完了。你現在既和他鬧翻了,事一傳出去,敲竹槓的一擁而上,你可應付不了。」

  黃夢軒道:「怕什麼?我排了不在北京演戲也就完了,他儘管罵他的。」

  楊杏園道:「要這樣辦,自然不成問題。你不是太不值得嗎?」

  黃夢軒道:「我老實告訴你,我家裡早有信來,叫我回南去娶親。過幾天合同滿了,我就出京。你說我還應酬這些文明叫化子做什麼?」

  楊杏園道:「你真能下這個決心,我也贊成。但不知你演戲的合同,還有幾天滿期?」

  黃夢軒道:「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後天就滿期了。後天晚上,我就搭京漢車出京?」

  楊杏園道:「你走得這樣快,固然省去許多是非,但是太湊巧,人家要不疑你心虛逃走嗎?」

  黃夢軒道:「演新戲這樁事,我實在不願意幹了。未見得我還會到北京來演戲,充其量,不過犧牲薛春絮三個字不再在北京出現,和我黃夢軒有什麼相干?」

  楊杏園道:「照你這樣說,你這回成心拆爛汙了。」

  說著用手指著他手上那個戒指,笑道:「你怎樣對得起人家那一番好意?而且……」

  黃夢軒臉上一紅,不等楊杏園說完,便道:「這只戒指,我本是向她借來帶的,哪裡能要她的呢?我自然送還她。」

  楊杏園道:「要這樣才算漂亮角色,哪裡沒有看過幾百塊錢呢?」

  又和黃夢軒談了一會,才回去了。

  自從這天起,黃夢軒笑紅這一樁公案,就鬧了個滿城風雨。那位鐵路局長宋傳賢,在報上看見這段新聞,生氣得很。記得冬至的頭一天,曾約笑紅在冬至這天一路上天津去玩,她卻推三阻四的,說有許多不便。原來她卻另外有個約會,真是豈有此理!難怪那天晚上我在她那裡打牌,我只打四圈,她很贊成呢。越想越氣,心想我非嚴重質問她不可。

  到了晚上也不帶旁人,坐了自己的汽車,就到笑紅這裡來。一進門,就板著一副面孔。這晚上笑紅脫去了外面的皮襖,只穿一件桃紅花緞的小緊身兒,卷起燙髮,打了一條黑油油的辮子。小緊身兒,挖著套領,露出雪白的脖子。脖子上一根湖水色絲絛,掛著一把小金鎖片子,越顯得她妖小玲瓏。她看見宋傳賢來了,便走過來和他脫大衣,斜乜著眼睛對他一笑,靠著宋傳賢胸面前問道:「喲!怎麼啦?」

  宋傳賢聽了這句話,當然不好意思說生氣來了。說道:「沒有什麼,你怎麼問我這句話呢?」

  笑紅也不答話,替他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又遞根煙捲給他,擦了一支火柴,給他點上,便靠著宋傳賢坐在一處,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一眼看見宋傳賢的指甲,長得很長,便叫阿金拿了一把新剪刀來,給他剪手指甲。指甲剪完了,笑紅捉著宋傳賢的指頭,在自己又白又嫩的臉上一劃,笑道:「好了,你的指甲修得乾乾淨淨了,不刮得人家生痛了。」

  宋傳賢道:「我們這個指甲,再修得好,也是一雙粗手,怎比得唱小旦的那一雙手,十指尖尖的,看見就叫人家心裡愛他。」

  笑紅板著臉說道:「宋大人,你這話說的誰?」

  宋傳賢道:「我自然說一個人。」

  笑紅道:「那些報館造了謠言來糟蹋我,你也相信嗎?」

  宋傳賢冷笑道:「本來呢,小白臉兒誰不愛?不過跟著拆白黨在一處,恐怕要上當,可要留心點兒才好。」

  笑紅聽了這話,低著頭不說話,鼻子息率息率的響,就像要哭的樣子。一會兒,便在鈕扣上抽出一條手絹去擦眼睛。宋傳賢看她這樣,倒不好意思再往下說了。便伸手奪她的手絹,要替她擦眼淚。笑紅把身子一扭,站起來便走,睡到自己床上去了。她用手絹捂著臉,伏在被服上,肩膀聳起聳落,哭得好像傷心。宋傳賢跟著走過來,便拿手來搬她起來。笑說道:「我和你說笑話,你何必這個樣子?」

  笑紅哽著喉嚨道:「本來的,你冤枉人家啦。」

  宋傳賢說好說歹,說了半天,才把笑紅說好。因笑紅打開小梳妝匣子,宋傳賢一眼看見小抽屜裡一張名片,印著渾蔔嘉三個字,是他局子裡的一個二等科員。便問笑紅這張名片哪裡來的?笑紅道:「這個人招呼我兩個盤子,我聽他和朋友談話,也好像是你們鐵路上的人。他還約著這個禮拜和我做花頭呢。」

  宋傳賢聽著,記在心裡。過了幾分鐘,便說有事,特意打電話給他的秘書。叮囑說:「庶務科科員渾卜嘉,辦事糊塗,明天下條子把他裁了。」

  宋傳賢打了電話,心裡好像痛快了許多。這位惲卜嘉科員,到了次日,為什麼丟了差事,自己還莫名其妙呢。

  這晚上,笑紅對於宋傳賢二十分恭維,把他一肚子氣才消了。宋傳賢笑道:「有一樁事托你,你可能和我辦?」

  笑紅道:「我能和你辦什麼事?」

  宋傳賢道:「這事除了你們,別人也辦不了。」

  便輕輕地對她道:「有人願出一千塊錢,賃一個極好看的姑娘做幾天姨太太,這幾天一過,兩不相干,這錢就算白送她。不過有一層,要守極端的秘密,若是走漏了風聲,不但不能在北京做生意,還有別的禍事。我看你是個精明人,這個事一定辦得好,所以我來托你。」

  笑紅道:「你不要瞎說,世上哪有賃姨太太的。」

  宋傳賢正色道:「真有這個事。我何必沒有話說,無中生有哩?」

  笑紅道:「當真的嗎?請你把這個人賃姨太太的道理,講給我聽。」

  宋傳賢道:「我這話說給你聽,你可別告訴人。現在有個地方要開個比賽美女的大會,凡有好看的姨太太少奶奶小姐,都可以送去。送去了,就有好差事。我熟人裡面,有一位范統總長,照理是要派個人去的,但是北京公館裡沒有姨太太,要為這事討個姨太太,一來來不及,二來正太太不肯,所以想了一個法子,賃一個班子裡的人去搪塞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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