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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萍水約雙棲非雞非鶩 釵光驚一瞥疑雨疑雲(2)


  吳碧波道:「跑了姨太太,那很不算奇,現在可是丟了一個男的。我先把這事由的緣由告訴你。上星期六,我有一個同學李俊生,他邀我去逛新世界,我本來不願去的,無奈他死拉活扯,只得去了,先和他看了一陣坤戲,後來我到大鼓書場,一轉身就不見他了。戲散之後,我找不著他,只得就先回寄宿舍。到了第二日,他還是沒有回校,我以為他住在城外了,大概是再玩一天,可以回來的,也沒有理會。誰知今天整整一星期,連一點消息沒有,這不是很可怪嗎?我這天不和他一道出門,我也不負什麼責任,現在他失蹤的時候,就是我和他同逛新世界的晚上,我焉能脫離得了關係?昨天我還是乾著急,今天我在桌子抽屜裡,發現幾封婚姻問題的信,我怕他自殺了,那就糟糕了。我特地跑來,和你們商量,想在報上登個找人的啟事。」

  楊杏園道:「他果然自殺了,你登啟事找他,有什麼用?若是沒有死,他自然會回來,也無登啟事之必要。但是你能料准他為婚姻問題嗎?」

  吳碧波道:「那我不敢斷定。」

  黃別山道:「你發現的信,內容說些什麼呢?」

  吳碧波道:「我沒看見信的內容,我只看見幾封女子大學劉絨的信封。由此類推,這位劉女士必是他的好友,但他家裡可是有老婆。如此說來,兩兩印證,就很像為的是婚姻問題了。」

  楊杏園道:「你這人說話太武斷了。難道和女人有信件往來的人,就都有婚姻問題嗎?你的推理,恐怕根本錯誤吧?我來問你,你所說的李俊生,是不是和你同室住的那個小白臉?」

  吳碧波道:「是的。」

  楊杏園道:「那就沒有問題了。前天晚上,在十二點多鐘的時候,我到西河沿陽臺旅館去會朋友,親眼看見他從外面進去。我心裡還想著,這不是碧波的同學嗎?他一個人在這夜深的時候,為什麼到這裡來呢?不過我想不起他姓什麼來,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

  吳碧波道:「這話當真嗎?他看見你沒有?」

  楊杏園道:「我何必冤你,自然是真咧。至於他看見我沒有,我可不知道,他反正也不認得我呀。」

  吳碧波道:「若是真的,那就好極了。我到要到旅館門口去偵探偵探。」

  黃別山道:「這個做不得。凡一個人無緣無故的,藏在旅館裡頭整個星期,絕對沒什麼好事,你要是撞破了人家的秘密,於你一點好處沒有,恐怕反要惹出別的枝節來呢。」

  楊杏園道:「這話倒是真的,你卻不可亂來。」

  吳碧波道:「我怕你看錯了人,所以要去訪個實在,若是真的,我也可以不必問他。」

  楊杏園道:「千真萬確,決不會錯,你放心罷!」

  吳碧波見他說得這樣實在,也就把心放下。楊杏園道:「天已經不早,你難得出城,我請你吃了晚飯再回去罷。」

  吳碧波道:「吃飯可以。你們常常光顧那個冰豔春,我是不領教,東西又髒,口味又不好,僅僅一個便宜而已。況且它那裡吃飯的人多,叫起夥計來,只是聽見其嘴,不見其人,我就不耐煩。」

  楊杏園道:「離我這裡不遠,有個統一西南園,菜很有湖南的風味,到那裡去如何?」

  吳碧波道:「我也吃過兩回,但是它那個菜來得太緩,只好平均半點鐘一樣罷了。我也是受不了。」

  黃別山道:「這個統一西南園,名字倒有點意思。從前原名望鄉園,生意十分不好。到了冬天,朔風慘厲,街上行人稀少,遠望它那個三層樓上,點一兩盞電燈,窗子裡頭人影依稀,冷淡不堪言狀!加上它又有一個屋頂,上面蓋了小亭子,很像一座塔。有些善說挖苦話的人,說這不是望鄉園,改為望鄉台,倒名副其實呢。」

  楊杏園道:「這是人家常常笑它的,不過改了名字以後,把西南的菜,給它統一了一番,有些好奇的人,故意前去嘗嘗,生意倒還不錯。」

  吳碧波道:「不要討論了,要吃晚飯,講究合味點,還是到香廠錢德興去罷。它那裡人也少,也不算十分貴。」

  楊杏園道:「好罷,就去它那裡罷。」

  說定了,黃別山有事不肯去,只有他二人前往了。

  到了錢德興,揀了一間傍街的屋子坐了,二人隨便要了幾樣菜。楊杏園抓著南瓜子慢慢的嗑著,一聲不響。吳碧波道:「兩個人吃飯,沒趣得很,找個熟人來坐坐罷。」

  楊杏園道:「找誰呢?」

  吳碧波笑道:「有是有個人,怕你不能十分同意。」

  便拿筷子,在茶杯子裡濕了一濕,在桌上寫了一個「梨」字,笑著問道:「好不好?」

  楊杏園笑道:「算了,我們隨便吃飯,請她們做什麼?」

  吳碧波道:「要是隨便吃飯,她們來了,才肯隨便的說說笑笑。如果真是在大宴會場上,那我又不主張。我知道你兩人的交情,有一個電話就行了,這個我還可以代勞呢。」

  說著就跑去打電話了,楊杏園要攔阻也來不及。一會兒,吳碧波笑著轉來道:「我猜得很准,果然答應著來了。」

  楊杏園聽了這話,便站到欄杆邊,朝馬路上望去,不大工夫,果見梨雲乘著一輛膠皮車,飛也似的來了。她在樓下望見楊杏園便笑著點點頭,楊杏園轉身告訴吳碧波道:「來了,並且還是一個人。」

  吳碧波笑道:「那就好極了,我最怕她屋子裡的阿毛,語言無味,面目無憎,她要跟著來了,實在煞風景不少。」

  楊杏園道:「她那阿毛罷了,究竟是房間裡的人,不難對付。梨雲的領家無錫老三,真是風流場中的惡魔,看見她滿面是笑容,眉目中都含有一股殺氣,真是叫近也近不得,遠也遠不得。我認識梨雲的時候,她正到上海去了,自從她回京以後,這一個多月,我到松竹班去,總是樂不敵苦,所以我也去的少了。」

  楊杏園話沒有說完,只見門簾子一掀,梨雲笑著進來道:「好哇!你們在這裡罵我姆媽,我回去告訴她,不答應你們。」

  楊杏園道:「你怎麼不聲不響的就上來了。」

  梨雲道:「我上來半天了。我招呼茶房,叫他不要做聲,特為偷著聽你們說什麼呢!」

  楊杏園便把下手方的椅子拉攏一點,梨雲一挨身坐下。笑道:「今天我要痛痛快快吃一餐,你二位,到底誰做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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