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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李南泉點點頭道:「我明白了,這個我有辦法。」

  提到劉副官,倒引起了李太太的正義感。她向李先生道:「對了,孟先生來了,你倒是可以和他說幾句。人家是拿演戲為職業的,家裡還有一大家子人靠她吃飯,在人家正式演戲的時候,可別擾惑人家。」

  李南泉道:「那我一定辦到。不過那天我和老劉說,孟秘書會來,那是隨口謅的一句話,並沒有這回事。」

  楊豔華笑道:「老師隨便這樣謅一句不要緊,那姓劉的是個死心眼子,他卻認為是千真萬確的事。他只管盯著我要打聽個水落石出。還要我明天給他回信呢!」

  李南泉昂頭想了想,笑道「老孟這個人我有法子讓他來。」說著,搖了兩搖頭,又笑道:「那也犯不上讓他來。」

  李太太道:「這是什麼意思?」

  李南泉道:「老孟為人,頭巾氣最重,什麼天子不臣,諸侯不友,那都不能比擬。若是他不願意,你就給他磕頭,他也是不理。可是有女人的場合,只要有邊可沾,他是一定不招自來。我現在寫一封信給他,說是你所說的下江人,正疏散在鄉場上避難,若是能來非常歡迎。那就一定會來。」

  李太太道:「你這是用的美人計呀。」

  楊豔華向她半鞠著躬,笑道:「你說這話,我就不敢當。」

  李太太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自從你領班子到這裡來唱戲以後,多少人為你所顛倒。」

  楊豔華笑笑道:「師母,你不能和我說這樣的話,我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我還得倚靠著師母、老師多多維持我呢。」

  她說著這話,走近了兩步,靠著李太太站了,身子微微向李太太肩膀下倒著,作出撒嬌的樣子,還扭了兩扭。

  李太太雖知她是做的一種姿態,可是她那話說得那樣軟弱,倒叫人很難拒絕她的要求。正想用什麼話來安慰她,外邊卻有女子高聲叫道:「豔華,你在這裡,讓我們好找哇。」

  李南泉聽出那聲音,正是另一個戲子胡玉花。迎出去看時,橋頭上月亮下站有三四個人。便答道:「胡小姐,她在這裡呢。有什麼事嗎?」

  胡玉花笑道:「她們家要登報尋人了。她們家的人全來了。」

  楊豔華很快地由屋子裡跳了出來,叫道:「媽,我在這裡呢。」

  她的母親楊老太太在木板橋上,踉蹌著步子走了過來,到了走廊上,拉著女兒的手,低聲道:「還沒有解除警報的時候,劉副官帶著兩個勤務,打著很大的手電筒,在我家門口,來回走了好幾趟。你又是不聲不響地走了。我怎樣放得下心去?我們四五個人,找了好幾個地方了。」

  楊豔華道:「你們這是打草驚蛇。李先生一家,躲了警報回來,還沒有休息呢,我們別打攪人家了,走罷。」

  她說畢,首先的在前面走,把來人帶走了。只有胡玉花在最後跟著,過了溪上的橋,她又悄悄走了回來。

  李南泉正還在廊簷下出神,想到楊豔華來得突然,她們這是鬧些什麼玩意。在月光下看到一個女人的影子又走了回來,以為楊小姐還有什麼話說,便迎上前兩步,低聲道:「你有什麼事要商量,最好當著你師母的面……」

  他不曾把說話完,已看清楚了,來的是胡玉花,便忍住了。她知道李先生有誤會,倒不去追問。笑道:「我有一件小事告訴李先生,倒是不關乎豔華的,說出來了你別見笑。」

  李先生道:「你說罷,有什麼事托我,只要我辦得到的我一定辦。」

  胡玉花笑了一笑,因道:「李先生有位同鄉王先生,明後天會來看你。」

  李南泉想了一想,因道:「姓王的,這是最普通的一個姓,同鄉裡的王先生,應該不少。」

  胡玉花道:「這是我說話籠統了一點。這位王先生,二十多歲,長方臉兒,有時帶上一副平光眼鏡。」

  李南泉笑道:「還是很普通,最好你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他到我這裡來,會有什麼問題牽涉到你。」

  胡玉花笑道:「他的名字,我也摸不清楚,不過他寫信給我的時候,自稱王小晉,這名字我覺得念著彆扭。」

  李南泉點點頭道:「是的,我認識這麼一個人。再請說你為什麼要向我提到他?」

  胡玉花在嗓子眼裡咯咯地笑了一聲,又笑道:「事情是沒有什麼事情,不過這位王先生年紀太輕,他若來了,最好李先生勸他一勸。」

  李南泉笑道:「你這話說著,真讓我摸不著邊沿。你讓我勸他,勸他哪一門子事呢?」

  胡玉花沉吟了一會子,因笑道:「你就勸他好好兒辦公,別亂花錢罷。」

  李南泉道:「他和胡小姐有很深的友誼嗎?你這樣關切著他。」

  胡玉花連連辯論著道:「不,不,我和他簡直沒有友誼。你想,若是我我有友誼,難道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嗎?」

  李南泉搔搔頭道:「這可怪了,你和他沒有友誼,你又這樣關切他。小姐,你是什麼意思,乾脆告訴我吧。」

  胡玉花道:「不必多說了,你就告訴他這是我托李先生勸他的。年輕的人,要圖上進。唱戲的女孩子,也不一樣,有些人是很有正義感的。我只是職業婦女,別的談不到。這樣一說,他就明白了。」

  這一篇吞吞吐吐的話,李南泉算是聽明白了,因笑道:「我的小姐,這事情很簡單,你何必繞上這麼些個彎子來說。你的意思,就是告訴王先生,以後別來捧角,對不對?」

  胡玉花道:「對的,我索性坦白一點說,假如我們現在要人捧的話,一定是找那發國難財的商人,或者是要人一列的人物。像這樣的小公務員花上兩個月薪水,也不夠做我們一件行頭。在捧角的人,真是合了那話,吃力不討好。」

  李南泉道:「好的好的,我完全明白了。不但如此,我還可以把你在老劉家裡那幕精彩表演告訴他,讓他對你有新的認識。」

  胡玉花道:「隨便怎樣說都可以,反正我讓他少花錢,那總是好意。打攪了,明天見罷。」說著,她自行走去。

  李南泉站在屋簷下,倒有些出神,心想,一個作女戲子的人有勸人不捧角的嗎?這問題恐怕不是那樣簡單。他怔怔地站著,隔壁甄先生家卻正開著座談會。甄先生把這幾日城裡空襲的情形,繪聲繪色地說著。鄰居奚太太、石太太、吳春圃先生全在房門外坐在竹椅上聽著。甄先生正帶笑地歎了口氣道:「把命逃得回來,我就十分滿意了。」

  石太太道:「這警報鬧個幾天幾夜不停,真是討厭。我正想過江到青木關去一趟。這樣鬧著警報可無法搭得上長途汽車。」

  甄先生坐在竹子躺椅上,口裡銜著大半截煙捲,正要在這種享受裡,補救一些過去的疲勞,這就微笑道:「那是教育部所在地呀。」

  石太太道:「甄先生你相信我是想運動一個校長當嗎?」

  吳春圃笑道:「到青木關去不是上教育部,至少也是訪在教育部供職的朋友。這警報聲中,溫度是一百來度,誰到那麼遠去作暑假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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