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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看書後記(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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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裡往上拋,又有人往下丟。守中立的莫劄遜擲下一根纜繩,一隻鐵鉤,又幫著錨纜員柯爾把一桶食水搬下小船,臨行又把中肉豬肉在船欄杆上扔下去。柯爾拿了只指南針,琨托攔阻道:「陸地看都看得見,要指南針做什麼?」另一個最兇橫的水手相凱特竟做主讓他拿了去。作者李察浩認為是故意賣人情,萬一被捕希望減罪。走的人忙著搬行李糧食,都叫叛黨幫忙,臨了倒有一半人熱心幫助扛指,仿佛討好似的。是否都是預先伸後腿,還是也於心不忍?跟這些人又無仇無怨,東西總要繪他們帶足了,活命的希望較大。 只有理托與邱吉爾阻止他們帶槍械地圖文件。克利斯青也揮舞著刺刀叫喊:「什麼都不許拿走!」沒有人理睬。最後柯爾用一隻表、一隻口哨換了四把刀防身。青年盲樂師白恩還坐在中號救生艇裡,也沒有人通知他換了大號的。只聽見亂哄哄的,也不知道怎麼了,他一個人坐在那裡哭。 克利斯青在布萊旁邊已經站了快三小時,面部表情痛苦得好幾個人都以為他隨時可以自殺,布萊也是這樣想。 傅萊亞等幾個禁閉在自己艙房裡的人員都帶上來了。布萊手腕上的繩子已經解開,許多人簇擁著趕他下船。他還沒走到跳板就站住了,最後一次懇求克利斯青再考慮一下,他用榮譽擔保,永遠把這件事置之度外。 「我家裡有老婆,有四個孩子,你也抱過我的孩子,」他又說。 「已經太晚了。我這些時都痛苦到極點。」 「不太晚,還來得及。」 「不,布萊船長,你但凡有點榮譽觀念,事情也不至於鬧到這地步。是你自己不顧老婆孩子。」 叛黨與忠貞分子都聽得不耐煩起來,他們倆依舊長談下去。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布萊說。 柯爾插嘴解勸,克利斯青回答他:「不,我上兩個星期一直都痛苦到極點,我決定不再受這罪。你知道這次出來布萊船長一直把我當只狗一樣。」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可是你罷手了吧,看在上帝份上!」有這麼一秒鐘,琨托、邱吉爾都怕克利斯青真會軟化——他已經一再讓步,自願把小船拖到島上。傅萊亞也懇求,建議把布萊手鐐腳鍺看管起來,改由克利斯青做指揮官。琨托、邱吉爾最怕這種妥協辦法,大呼小叫把他聲音蓋了下去。傅萊亞一直打算伺機收復這條船,起先就想跟布萊一同挑撥群眾反攻,克利斯青怕他搗亂,把他關在艙房裡,他又要求看守讓他到炮手艙中談話,叫他拒絕跟船長坐小船走。 「那豈不是把我們當海盜辦!」傅萊亞主張囚禁布萊,由克利斯青接任,也還是他那條詐降之計。神出鬼沒的楊,永遠是在緊要關頭驚鴻一瞥,此刻又出現了,拿著槍。 「楊先生,這不是鬧著玩的,」布萊說。 「報告船長,餓肚子不是鬧著玩的。我希望你今天也吃夠了苦頭。」楊在叛變中一共只說了這兩句話。 大號救生艇已經坐滿了人。克利斯青又指名叫回三個人,一個修理槍械的,兩個小木匠,少了他們不行,職位較高的又不放心。三人只得又走上跳板。 「反正已經坐不下了,」布萊安慰他們,「小子,別怕,我只要有一天回到英國,我會替你們說話。」 傅萊亞要求讓他也留下來,布萊也叫他不要走,但是克利斯青硬逼著他下去。布萊最後向克利斯青說:「你這樣對待我,還報我從前對你的友誼,你認為是應當的?」克利斯青感到困擾,臉上看得出猶疑的神氣。「這——布萊船長——就是嘍!就是這一點——我實在痛苦——。」 布萊知道再也沒有別的話可說,默然下船。 這最後兩句對白值得玩昧。如果他們有過同性戀關係,布萊又還想利用職權逼他重溫舊夢,他還會感念舊恩?早已抵消了。書中在他回答之前加上一段心理描寫:他困惑,因為報復的代價太高,同船友伴極可能死掉一半,另一半也永遠成了亡命者,但是底下答覆的語氣分明是對布萊負疚,扯不到別人身上。李察浩似乎也覺得這一節對自證明他們沒有同性戀,推翻了他的理論,因此不得不加以曲解。 撇開同性戀,這本書其實把事件的來由已經解釋得相當清楚。叛變與事後自相殘殺同是楊唆使。書中稱為「這陰暗的人物」,只是一個黑色剪影。他是這批人裡面唯一的一個青年知識分子,在辟坎島上把能記憶的書全都寫了下來。近代名著《凱恩號叛變》裡面也有個類似的角色,影片中由弗萊·麥克茂萊演,是個文藝青年,在戰艦上任職,私下從事寫作。大家背後抱怨船長神經病,他煽動這些青年軍官中職位最高的一個——范強生飾——鼓勵他叛變,後來在軍事法庭上受審,竟推得乾乾淨淨。這本書雖然是套邦梯案,比李察浩的書早二十年,不會知道楊的事,純是巧合,不過是諷刺知識分子誇誇其談,不負責任。楊比他複雜,為了朋友,把自己也葬送在裡面,後來也是因為失去了這份友誼而銜恨。不知道是否與他的西印度血液受歧視有關?叛變固然是楊的主意,在這之前克利斯青已經準備逃亡。 問題依舊是他與布萊之間的局面,何至於此?這條船特別擠,船身不到九丈長,中艙全部辟作花房,因為盆栽的麵包果樹濺上一滴海水就會枯萎。剩下地方不多,擠上差不多五十個人。現代港臺一帶的機帆船也許有時候更擠,但是航程短,大概只有潛水艇與太空船上的情形可以比擬。布萊嘮叨,在這狹小的空間內被他找上了,真可以把人嘀咕瘋了。 克利斯青人緣奇佳,布萊一向不得人心,跟庫克的時候也就寡言笑,三句不離本行。同性的朋友也往往是「異性相吸」。 個性相反相成。布萊規定傅萊亞與醫生跟他一桌吃飯,顯然也需要年紀較大、閱歷深些的人作伴,無奈他實在跟人合不來,非得要像克利斯青這樣的圓融的青年迎合著他,因此,師徒關係在他特別重要。當然也是克利斯青能吃苦,粗細一把抓,沒有公子哥兒習氣,他自己行伍出身的人,自然另眼看待。 但是邦梯號一出大西洋就破格提升,李察潔認為是他們這時候發生了更進一層的關係,其實是針對傅萊亞,如莫禮遜劄記中所說,越過傅萊亞頭上,是一種侮辱。 一到塔喜堤,布萊什麼都交給下屬,也不去查考——也許是避免與他們那些女人接觸——連救生艇蛀穿了也直到叛變那天才發覺。他非常欣賞當地的女人,而一人向隅,看不得大家狂歡半年,一上船就收拾他們。對克利斯青卻是在塔喜堤就罵,想必因為是他的人,所以更氣他。克利斯青「爬得高跌得重」,分外羞憤。恩怨之間本來是微妙的,很容易就一翻身倒了個過。至於有沒有同性戀的暗流,那又是一回事,即有也是雙方都不自覺的。 三〇年間諾朵夫等二人寫《叛艦喋血記》,叛逆性沒有現在時髦,所以替克利斯青掩飾,再三聲明他願意只是把布萊手鐐腳鍺押送回國法辦。「手鐐腳鎊」是傅萊亞提出的外置布萊的辦法,但是當然沒有建議克利斯青送他回國自投羅網。改為克利斯青的主張,把他改成了個渾小子,腦筋不清楚。 這本書最大的改動是加上一個虛構的白顏,用他作第一人稱,篇幅也是他占得最多,是主角身份,不僅是敘述者。歷史小說用虛構的人物作主角,此後又有《永遠的琥珀》,但那是公認為低級趣味的,而《叛艦喋血記》在通俗作品中評價很高。 自序裡說明白顏是根據海五德創造的。海五德為什麼不合適,沒提,當然是因為他在事變中態度暖昧,理由是年幼沒經過事。他十六歲,但是很聰明,後來在塔喜堤住了兩年,還編字典。那天的短暫癡呆症似是劇烈的內心鬥爭,暫時癱瘓了意志。也許是想參加叛變而有顧慮,至少希望置身事外。 白顏就完全是冤獄,本來是跟布萊定的,不過下去理行李的時候,想抓住機會打倒看守奪槍,所以來遲一步,救生艇已經坐滿了人。布萊叫他不要下船,答應回國代為分說。這是借用其他三個人的事,小木匠等三人已經上了小船又被克利斯青晚回。被喚回是沒辦法,換了遲到的人,布萊多少有點疑心,不會自動答應代為洗刷,而又食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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