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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看書後記(4)


  出航十個月,快到塔喜提了,布萊終於不再與傅萊亞和醫生一桌吃飯,各自在艙房用膳。到了塔喜堤,醫生醉死了。布萊在塔喜堤極力結交王室,國王劃出一塊地,給他們種植麵包果,預備裝盆帶走。布萊派克利斯青帶人保護花房,在果園旁高坡上搭起帳篷,都有女人同居。克利斯青結識績薩貝拉前也濫交,染上了性病。布萊住在船上,也勾出一半時間與國王同佐,常請國王王后一起上船吃飯。他逐日記下當地風俗,盛讚塔喜堤是世界第一好地方,只不贊成有些淫舞陋俗與男色公開。

  他是跟大探險家庫克大佐(Captain Cook)起家的。庫克在南太平洋這些島上為了顧到自己身份,不近女色,土人奉若神明。布萊也照辦,不免眼紅下屬的豔福。有五個多月之久,他不大看見克利斯青,見了面就罵,幾次當著國王與王室——都是最注重面子與地位的——還有一次當著克利斯青的男性「太峨」,並且告訴他克利斯青並不是副指揮官,不過是士兵。——這些青年士兵都是見習軍官,只算士兵,比水手高一級,犯規也可以鞭笛。克利斯青的代理少尉,倒是一回去就實授,如果一路平安無事。

  自從離開塔喜堤,布萊顯然心理不正常,物質上的佔有欲高達瘋狂程度。路過一島,停泊汲水,五爪鐵鉤被土人搶去,船上備而不用的還有好幾隻。但是布萊小題大做,效法庫克當年常用的扣人勒贖之計,把五個酋長留在船上,索取鐵鉤。

  回說是另一個島上的人拿的,早已駕舟遠揚。相持不下,布萊開船把五個人帶走,許多小舟號哭跟隨,跟到晚上,只剩下一隻小船,船上都是女人,哭著用刀戳自己,滿頭滿身長血直流,也不知道是「哀毀」還是自明心跡。布萊終於只得放酋長們下小船,五個人都感泣,輪流擁抱他。他自以為結交了幾個一輩子的朋友,莫禮遜記載這件事,卻認為他們是忍辱,無法報復,下次再有船來,如果人少會吃他們的虧。

  大家買椰子,布萊買了幾千隻堆在甲板上。「你看這堆椰於是不是矮了?」他問傅萊亞。

  「也許是水手來來往往踩塌了,」傅萊亞說。

  布萊查問,克利斯青承認他吃了一隻。

  「你這狗!你偷了一半,還說一隻!」召集全體員工大罵,罰扣口糧,主食芋頭只發一半,再偷再扣一半。

  一向拿傅萊亞與木匠頭子出氣,離開塔喜堤後換了克利斯青。當天下午在甲板上遇見,又罵了一頓。木匠頭子後來看見克利斯青在流淚,知道他不是娘娘腔的人,問他怎麼了。

  「你還問,你沒聽見說怎樣對待我?」「待我不也是一樣。」

  「你有保障(指他是正規海軍人員)。我要是像你一樣對他說話,會吃鞭子,如果打我一頓,兩個人都是個死——我抱著他跳海。」

  「好在投多少時候了,」木匠頭子勸他。

  「等到船過努力峽(澳洲邊緣海峽,地勢險惡,是航海的一個難關),船上一定像地獄一樣。」

  又有人在旁邊聽見他二人談話,聽見克利斯青說:「情願死一萬次,這種待遇不能再受下去,」「不是人受得了的。」

  當晚布萊氣平了,卻又差人請克利斯青吃飯,他回掉了。

  天明起事,士官中有個海五德,才十六歲。嚇呆了坐在自己艙房裡,沒跟著走,後來克利斯青把他們幾個中立分子送到塔喜堤,與海五德家裡是世交,臨別托他給家裡帶信,細述了出事經過,又秘密告訴他一些話,大概是囑咐他轉告兄長愛德華,但是這話海五德並沒繪他帶到,也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托帶的秘密口信不會是關於性病——船上差不多有一半人都是新得了性病,而且容易治。李察浩認為是告訴他哥哥他與船長同性戀,在塔喜堤妒忌他有了異性戀人,屢次當眾辱駡,傷了感情,倒了胃口,上路後又一再找碴子逼迫於他,激變情有可原。照這樣說來,叛變前夕請吃晚飯,是打算重拾墜歡。

  十八世紀英國海軍男風特盛,因為論千的拉夫,魚龍混雜。男色與獸奸同等,都判死刑,但是需要有證人,拿得出證據,這一點很難辦到,所以不大有鬧上法庭的。但是有很多罪名較輕的案件,自少尉、大副、代理事務長以下,都有被控「非禮」、「企圖雞奸」的。

  海五德是邦梯號上第二個寵兒。他是個世家子,美少年,在家裡父母妹妹們將他當個活寶捧著。布萊在船上給他父親去信報告他的成績,也大誇這孩子,「我像個父親一樣待他,……他一舉一動都使我愉快滿意。」叛變那天他沒露面,兩個士官海籟、黑吳下去拿行李,見他一個人坐著發怔,叫他趕緊一塊跟船長走,沒等他回答,先上去了,結果他並沒來。布萊回到英國,海五德的父親剛逝世,新寡的母親寫信給布萊,回信罵她兒子「卑鄙得無法形容」。此後海五德在塔喜堤當作叛黨被捕回國,家裡托人向他問明底細,極力營救。海五德經過慎重考慮,沒替克利斯青秘密傳話,因為怕牽涉到自己身上,而且指控布萊犯了男色,需要人證物證,誣告和罪名差不多一樣嚴重。

  以上是男色之說的根據。

  克利斯青第一次跟布萊的船出去,船上的大副說他:「非常喜歡女人。對於女人,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傻的年青人之一」。可見他到處留情而又癡心,性心理絕對正常。鬧同性戀除非是旅途寂寞?李察浩肯定他與布萊有「深透熱情的關係」,相從四年,也就愛了布萊四年。但是他對哥哥給布萊下的評語:「……火性大,但是我相信我學會了怎樣哄他」,顯然不過是敷衍上司。

  布萊譴責塔喜堤人公然同性戀愛,當然可能是假道學。

  好男風的人為社會所不容,往往照樣娶妻生子,作為掩蔽。再看他的婚姻史:他父親在海關做事,他在學校裡功課很好,但是立志加人海軍,先做水手,靠畫地圖的專長,很快的竄了起來,算是出身行伍。他認識了一個富家女,到海上去了兩年回來才向她求婚,訂了婚一個短時期就結婚,兩人同年二十六歲。他喜歡享受家庭之樂。太太不怎麼美,但是很活潑,有張畫像,一副有說有笑的樣子,布萊在畫像上是個半禿的胖子,卻也堂堂一表,只是酸溜溜的帶著嘲笑的神氣。

  他太太既幫夫又健筆,老是給娘家有勢力的親戚寫信代他辯護,寫了一輩子。他老先生的是非特別多,遠在邦梯案十年前,婚前跟庫克大佐出去,就出過岔子。那次航行,庫克發現了夏威夷。當時夏威夷人口過剩,已經很緊張,被他帶了兩隻大船來,耽擱了些時,把地方上吃窮了,國王與眾酋長表面上十分周到,臨行又送了大批豬只糧食。出海剛巧遇到風暴,兩隻船都損壞了,又沒有好的港口可以停泊,只好折回。夏威夷人疑心他們去而複回不懷好意,於是態度突變,當天已經連偷帶搶,但是國王仍舊上船敷衍慰問,次晨發現一隻大救生艇失竊,庫克立即率領海軍陸戰隊,去接國王上船留作人質。等交回救生艇再釋放。又派布萊與李克門少尉巡邏港口,防止船隻外逃,有企圖出海的「趕他們上岸」。開火與否大概相機行事。

  庫克上岸,沿途村人依舊跪拜如儀。問國王何在,便有人引了兩個王子來,帶領他們到一座小屋門前,肥胖的老王剛睡醒,顯然不知道偷救生艇的事。邀請上船,立即應允,正簇擁著步行前往,忽聞海灣中兩處傳來槍聲,接著大船開炮。一時人心惶惶,都拾石頭,取槍矛,穿上席甲,很快的聚上三千人左右。一路上不再有人叩首,都疑心是劫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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