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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女人(3)


  她說話的口吻粗鄙而熱誠:「我替你們難過,你們每一個人,每一個狗娘養的——我簡直想光著身子跑到街上去,愛你們這一大堆人,愛死你們,仿佛我給你們帶了一種新的麻醉劑來,使你們永遠忘記了所有的一切 (歪扭地微笑著)。但是他們看不見我,就像他們看不見彼此一樣。而且沒有我的幫助他們也繼續地往前走,繼續地死去。」

  人死了,葬在地裡。地母安慰垂死者:「你睡著了之後,我來替你蓋被。」

  為人在世,總得戴個假面具,她替垂死者除下面具來,說:「你不能戴著它上床。要睡覺,非得獨自去。」

  這裡且摘譯一段對白:

  勃朗 (緊緊靠在她身上,感激地)土地是溫暖的。

  地母 (安慰地,雙目直視如同一個偶像)噓! 噓! (叫他不要做聲)睡覺罷。

  勃朗 是,母親。……等我醒的時候……?

  地母 太陽又要出來了。

  勃朗 出來審判活人與死人! (恐懼)我不要公平的審判。我要愛。

  地母 只有愛。

  勃朗 謝謝你,母親。

  人死了,地母向自己說:

  「生孩子有什麼用?有什麼用?生出死亡來?」

  她又說:

  「春天總是回來了,帶著生命!總是回來了!總是,總是,永遠又來了!——又是春天!——又是生命!——夏天、秋天、死亡,又是和平!(痛切的憂傷)可總是,總是,總又是戀愛與懷胎與生產的痛苦——又是春天帶著不能忍受的生命之杯 (換了痛切的歡欣),帶著那光榮燃燒的生命的皇冠!」(她站著,像大地的偶像,眼睛凝視著莽莽乾坤。)

  這才是女神。「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的洛神不過是個古裝美女,世俗所供的觀音不過是古裝美女赤了腳,半裸的高大肥碩的希臘石像不過是女運動家,金髮的聖母不過是個俏奶媽,當眾喂了一千餘年的奶。

  再往下說,要牽人宗教論爭的危險的遊渦了,和男女論爭一樣的激烈,但比較無味。還是趁早打住。

  女人縱有千般不是,女人的精神裡面卻有一點「地母」的根芽。可愛的女人實在是真可愛。在某種範圍內,可愛的人品與風韻是可以用人工培養出來的,世界各國不同樣的淑女教育全是以此為目標,雖然每每歪曲了原意,造成像《貓》這本書裡的太太小姐,也還是可原怒。

  女人取悅于人的方法有許多種。單單看中她的身體的人,失去許多可珍貴的生活情趣。

  以美好的身體取悅於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也是極普遍的婦女職業,為了謀生而結婚的女人全可以歸在這一項下。這也無庸諱言——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別。

  (原刊1944年3月《天地》月刊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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