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 > 餘韻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張:(顫抖著)真冷,不行,我一定要傷風了!

  獏:不會的。多麼可愛的,使人神旺的天氣!

  張:你當然不會傷風,再冷些你也可以不穿襪子,吃冰淇淋,出汗。我是要回去了!越走,回去的路越遠。不行,我真的要生病了!

  獏:呵,不要回去,送我就送到底罷,也不要生病!

  張:你不能想像生病的苦處現在你看我有說有笑,多少也有點思想,等我回去發燒嘔吐了;卻只有我一個人。我姑姑常常說我自私:「只有獏夢,比你還自私!」

  獏:呵,難道你也真的這樣想麼?喂,我有很好的一句話批評阿部教授的短篇小說「星期五之花」?那一篇我看到實在很失望。

  張:我也是。彷佛是要它微妙的,可是只做到輕淡。

  獏:是的,不過是一點小意思,經不起這樣大寫的整個地拉得太長,擬得太薄了。可是我說得它很美麗,我說它是一張鉛筆畫,上面卻加上了兩筆墨水的勾勒,落了痕跡了。我就這樣寫在作文裡交了進去,你想他會生氣麼?

  張:不會的罷?可是不行,我真的要回去了,太冷了!

  獏:呵,這樣走著說著話不是很好麼?

  張:是的,可是,回去的路上只有我一個人,你知道有時候我耐不住一刻的寂寞。電車上倒是有許多人,熱熱鬧鬧的,可是擠不上。不然就坐三輪車回去,把時間縮短一點也好,我又不願意花那個錢,太冤枉了!為什麼我要把你送到家然後自己叫三輪車回去?又不是你的男朋友——除非你替我出一半錢。

  獏:好了好了,不要嘰咕了,你叫三輪車回去,我出一半。

  張:好的,那麼。

  張愛玲沒有一百元的票子,問獏夢借了兩百塊,坐車用了一百七十,在車上一路算著獏夢應當出八十五,下次要記著還她一百十五元。她們的錢向來是還來還去,很少清帳的時候。

  ①:我替她取名「炎櫻」,她不甚喜歡,恢復了原來的名姓「莫黛」——「莫」是姓的譯音,「黛」是因為皮膚黑——然後她自己從阿部教授那裡,發現日本古傳說裡有一種吃夢的獸叫做「獏」,就改「莫」為「獏」,「獏」可以代表她的為人,而且雲鬢高聳,本來也像個有角的小默。「獏黛」讀起來不大好聽,有點像「麻袋」,有一次在電話上又被人聽錯了當作「毛頭」,所以又改為「獏夢」。這一次又有點像「獏母」。可是我不預備告訴她了。

  ②:因為「愛玲」這名字太難聽,所以有時候稱「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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