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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張:我也要妒忌的。

  獏:又不便說明,悶在心頭,對朋友,只有在別的上頭刻毒些——可以很刻毒。多年的感情漸漸的被破壞,真是悲慘的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可以說明的。你答應我,如果有這樣的一天,你就對我說:「獏夢,我妒忌了。你留神一點,少來來!」

  張:(笑)好的,一定。

  獏:我不大能夠想像,如果有一天我發現我的丈夫在吻你,我怎麼辦——口吐白沫大鬧一場呢?還是像那英國人似的非常窘,悄悄躲出去。——還有一點奇怪的,如果我發現我丈夫在吻你,我妒忌的是你不是他——

  張:(笑起來)自然應當是這樣,這有什麼奇怪呢?你有時候頭腦非常混亂。

  獏:(繼續想她的)我想我還是會大鬧的。大鬧過後,隔了許多天,又懊惱起來,也許打個電話給你,說:「張愛(②),幾時來看看我罷。」

  張:我是不會當場發脾氣的,大約是裝做沒看見,等客人走了,背地裡再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其實問也是多餘的,我總覺得一個男人有充分的理由要吻你。不過原諒歸原諒,這到底是不行的。

  獏:當然!堂堂正正走進來說:「喂,這是不行的!」

  張:在我們之間可以這樣,換了一個別的女人就行不通。發作一場,又做朋友了,人家要說是神經病。而且麻煩的是,可妒忌的不單是自己的朋友。隨便什麼女人,男人稍微提到,說聲好,聽著總有點難過,不能每一趟都發脾氣。而且發慣了脾氣,他什麼都不對你說了,就說不相干的,也存著戒心,弄得沒有可談的了。我想還是忍著的好。脾氣是越縱容越脾氣大。忍忍就好了。

  獏:不過這多厭呢,常常要疑心——當然你想著誰都是喜歡他的,因為他是最最好的——不然也不會嫁給他了。生命真是要命的事!

  張:關於多妻主義——

  獏:理論上我是贊成的,可是不能夠實行。

  張:我也是。

  獏:幸而現在還輪不到我們。歐洲就快要行多妻主義了,男人死得太多——看他們可有什麼好一點的辦法想出來。

  張:(猝然,擔憂地)獏夢,將來你老了的時候預備穿什麼樣的衣服呢?

  獏:印度裝的披紗——我想那是最慈悲的。不管我將來嫁給印度人或是中國人,我要穿印度的披紗————石像的莊嚴,胖一點瘦一點都沒有關係。或者,也許,中國舊式的襖袴……

  張:(高興起來)噯,對了,我也可以穿長大的襖袴,什麼都蓋住了,可是仍舊很有樣子;青的,黑的,赭黃的,也有許多陳年的好顏色。

  獏:哪,現在你放心了!對於老年沒有恐懼了,是不是?從來沒看見張愛這樣的人!連將來她老了的時候該穿什麼衣服都要我預先決定!是不是我應當在遺囑上寫明白了;幾年以後張愛可以穿什麼什麼……

  張:(笑)不是的——你知道我最恨現在這班老太太,怎麼黯淡怎麼穿,瑟瑟縮縮的,如果有一點個性,就是教會氣。外國老太太們倒是開通,紅的花的都能穿,大塊的背脊上,密密的小白花,使人頭昏,藍底子印花綢,紅底子印花布,包著不成人形的肉,真難看!

  獏:噢,你記得上回我跟一個朋友討論東西洋的文化,我忽然想起來有一點我要告訴他;西方的時裝也是一代否定一代的,所以花樣翻新,主意非常多;而印度的披紗是永久的,慢慢地加一點進去,加一點進去,終於成了定型,有普遍的包涵的美,改動一點小節都不可能。還有,關於日本文化——我對於日本文化的迷戀,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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