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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楚娣悻悻然道:「也真莫名其妙,偏揀這麼個地方,兩個中國人多戳眼。」

  「所以我說是一時實在忍不住了,事後當然有點神經錯亂。——都說廖仲義漂亮,在學生會很出風頭的,又有學位,真是前途無量,多不犯著!」

  九莉當時也就知道「你不喜歡的人跟你親熱最噁心」是說她父親。她也有點知道楚娣把那醜小姐自比,儘管羞與為伍。

  很久以後她看到一本蘇格蘭場文斯雷探長回憶錄,提起當年帶他太太去湖泊區度假,正跟太太說湖上是最理想的謀殺現場。他看見過這一對中國新夫婦,這天下午碰見男的身上掛著照相機,一個人過橋回來,就留了個神。當晚聽見說女的還沒回來,就拿著個手電筒到橋那邊去找。雨夜,發現湖邊張著把傘,屍身躺在地下,檢驗後知道她是從一塊大石上滑下來的。是坐在大石上的時候,並坐或是靠近站在她背後的人勒死她的,顯然是熟人。她衣服也穿得很整齊,沒有被非禮。

  文斯雷會同當地的警探去找他的時候,才九點鐘,他倒已經睡了。告訴他太太被殺,他立刻說:「有沒有捉到殺我太太的強盜?」偵探說:「我並沒有說她被搶劫。」

  她戴著幾隻鑽戒,旅館裡的人都看見的。湖邊屍首上沒有首飾。在他行李裡搜出她的首飾與存摺,但是沒有鑽戒。他說:「按照中國的法律她的東西都是我的。」把他的照相機拿去,照片沖洗出來都是風景,末了在一筒軟片裡找到了那幾隻鑽戒。

  回憶錄沒說死者醜陋,大概為了避免種族觀念的嫌疑,而且不是豔屍也殺風景,所以只說是他「見過的最矮小的女太太。」她父親是廣州富商,幾十個子女,最信任她,徒十幾歲起就交給她管家,出洋後又還在紐約做古玩生意。他追求她的時候,把兩百元存入一家銀行,又提出一大部份,存入另一家銀行,這樣開了許多戶頭,預備女家調查他。

  結婚那天,她在日記上寫道:「約定一點半做頭髮。我想念我的丈夫。」

  蕊秋似乎猜封了,這是個西方化的精明強幹的女人,不像舊式的小姐們好打發。

  但是日記上又有離開美國之前醫生耠她的噩耗:她不能生育。探長認為她丈夫知道了之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殺了她。這是自為瞭解中國人的心理。

  蕊秋回國後遊西湖,拍了一張照片,在背面題道:

  「回首英倫,黛湖何在?
  想湖上玫瑰
  依舊嬌紅似昔,
  但毋忘我草
  卻已忘儂,
  惆悵恐重來無日。
  支離病骨,
  還能幾度秋風?
  浮生若夢,
  無一非空。
  即近影樓臺
  亦轉眼成虛境。」

  看來簡煒也同去湖泊區。

  帶回來的許多照片裡面,九莉看到她父祝寄到國外的一張,照相館拍的,背面也題了首七絕,她記不全了:

  「才聽津門□□鳴,

  又閉塞上戰鼓聲。

  書生□□□□□,

  兩字平安報輿卿!」

  看得哈哈大笑。

  楚娣有一天說某某人做官了,蕊秋失笑道:「現在怎麼還說做官,現在都是公僕了。」九莉聽了也差點笑出聲來。她已經不相信報紙了。

  這時候簡煒大概還沒結婚。

  午飯後她跟上樓去,在浴室門口聽蕊秋繼續餐桌講話。磅秤上擱著一雙黑鱗紋白蛇皮半高跟扣帶鞋,小得像灰姑娘失落的玻璃鞋。蕊秋的鞋都是定做的,腳尖也還是要塞棉花。再熱的天,躺在床上都穿絲襪。但是九莉對她的纏足一點也不感到好奇,不像看余媽洗腳的小腳有怪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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