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 > 紅樓夢魘 | 上頁 下頁
七七


  一七六〇本又添了個墜兒替紅玉賈芸穿針引線,後文就利用墜兒偷蝦須鐲,代替另一個怡紅院的小丫頭篆兒。篆兒改為疑犯,邢岫煙的丫頭。

  第二十四回回末紅玉夢賈芸,與下一回回首借噴壺途中遇賈芸,是在一七六〇本後添寫的,脂硯一七五九年冬批書的時候還沒有這兩段,因此否認紅玉「為芸兒害相思」。全抄本第二十四回缺回末紅玉的夢,是一七六〇本經過改寫抽換,而缺改稿。截斷處正在敘述她父母的職務,下句應是她哥哥在儀門外書房該班,以及昨日尋兄遇賈芸的事。改寫加夢的時候誤刪此句,忘了這是補敘她在書房門口叫「哥哥」的原因。

  紅玉第二十六回才看見賈芸拿著的手帕像她丟了的那塊,第二十四灰暗到已經夢見她遺失的手帕是他拾去了。這夢能前知,與第五十三回賈蓉已經知道第七十二回鴛鴦借當的事,同是改寫中誤將次序顛倒。

  一七六七年,畸笏指出脂硯在一七五九年冬不知道後文有「獄神廟回」——「茜雪紅玉一大回文字」寫「抄沒、獄神廟諸事」,茜雪「獄神廟慰寶玉」,紅玉「有寶玉大得力處」。此回與「花小人有始有終」等「五六稿」在作者生前被借閱者遺失了。

  第十九回批李嬤嬤的話「上次為茶攆茜雪的事」:「又用一『攆』,屈殺寶玉。……」但是讀者怎麼知道茜雪是自動走的?書中隻字不得未免太不清楚。茜雪只在第七八兩回出現,兩回回末都有詩聯,屬詩期,約在一七五五年定稿。第八回內寫寶玉擲茶杯發脾氣後,岔開去寫秦鐘拌同入塾的事,下兩回是鬧學與鬧學餘波,接寫秦氏並死、出喪、秦鐘的戀愛與死亡,元妃省親,直到第十九回才有機會提起茜雪已去。

  一七六二年春刪第十三回「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一節,下半年在第十、十一回補加秦氏病,擠出這兩回原有的內容:薛蟠戲秦鐘。賈璉有事出門也連帶的刪了。第十或第十一回一定原有茜雪求去,這兩回經過改寫,因為秦可卿的病,背景一直在東府,無法插入茜雪的事,只好也刪了。

  寫獄神廟回的時候,茜雪之去想必還沒有刪,不然讀者不知道她怎麼走的,無法接寫她「慰寶玉」。因此寫獄神廟回在一七六〇至六二上半年之間。

  第八回有早本回目「擲茶杯賈公子生嗔」,可見早本已有遷怒茜雪的事。但是如果發展下去也有「慰寶玉」,不會在獄神廟,因為抄家才把家屬暫時寄押在獄神廟中。巧姐在獄神廟重逢劉姥姥,大概也與買賣人口的官司有關。一七五四本添寫抄沒,到一七六〇初才把茜雪紅玉寫在一回,內,提前借用獄神廟作背景,從這兩個不念舊惡的丫頭身上寫出破家的辛酸。

  畸笏暗示獄神廟中寶玉紅玉的談話,內容,聽上去紅玉還沒嫁給賈芸。顯然紅玉去鳳姐處後,直到此回方才重新出現。原來紅玉外調不是遣她出園,正如脂硯批的「奸邪婢豈是怡紅應答者,故逐之」,也符合宋淇關於大觀眾恩園的理論。畸笏代紅玉辯護:「鳳姐用小紅,可知晴雯等理沒其人久矣,無怪有私情」,照當時的觀點看來,是把才德混淆了。

  紅玉是林之孝的女兒這一點與她在怡紅諸鬟間的地位不合,與晴雯對林之孝家的態度也不合,顯然是後改的。第二十四回寶玉初見紅玉一節內,第二十六回紅玉佳蕙的談話中,晴雯都不是孤兒,二者都是早本,經一七六〇本改寫,但是這兩場的紅玉都與林之孝之女的身份不合。顯然直到第二十七回鳳姐紅玉的談話中方才觸機將紅玉改為林之孝的女兒,純粹為了對白的效果,並與獄神廟的情節無關。

  畸笏一七六二年初夏的一條總批提起賈芸仗義探庵,因此探廟寫成的下限是一七六二年初夏。探庵營救的女尼不會是妙玉或芳官,情開形都不合淘汰下來唯一的可能是惜春。由於賈芸紅玉的關係,此回應在「五六稿」內,與獄神廟回同是一七六〇初葉寫的。探庵、獄神廟回的背景都不在榮府。看來抄沒後的背景仍舊成問題,沒有能代替破敗的大觀園的。

  一七五四本保留下來的第二十八回舊總批提及後回襲人與蔣玉菡供奉寶玉寶釵夫妻,「得同始終」,可見百回「紅樓夢」中這後回回目也就是「花襲人有始有終」。畸笏不會沒有看過這一回,但是作者去世後,畸笏聲稱「花襲人有始有終」這一回他只有一次謄清後看到,隨即「五六稿」都被借閱者遺失了。當是指一七六〇初葉改寫的「花襲人有始有終」回,;在為作者諱言改寫,從脂硯批香菱入園的態度上可以看出來。

  襲人夫婦奉養寶玉寶釵,當在榮府「子孫流散」後,所以背景也不在榮府。「五六稿」內,其餘大概也是改寫敗落後背景不在榮府的兩三回。

  根據有關的脂批,「紅樓夢」第一百回「懸崖撒手」寫寶玉出家是先削髮為僧,然後才經渺渺真人帶到青埂峰下「證了情緣」。同回稍後,賈雨村流放期滿入山修行,見青埂峰大石上刻著「情榜」,也並不欣賞。他在第二回大談秀氣所鐘的人物乖僻邪謬,似是寶玉的知已,但是「只能識得阿鳳寶玉黛玉等未覺之先,卻不識得證之後」。情榜當然是與「石頭記」全書合看的,否則就不能怪他不瞭解。因此寶玉來的時候也已經都刻在石頭上了。「證了情緣」就是看「石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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