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 > 紅樓夢魘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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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本第二十二回有畸笏一七六七年的批語:「……不數年,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脂硯有日期的批語最晚是一七五九年冬。庚本第二十六回脂硯批紅玉回答願意去伏侍鳳姐一段:「奸邪婢豈是怡紅應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兒,後篆兒,便是卻(確)證。作者又不得可也。己卯冬夜。」旁邊有另一條眉批:「此系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如果獄神廟回是舊稿,這樣重要的情節脂硯決不會沒看見。畸笏一七六七年寫這條批,顯然脂硯迄未見到獄神廟回,始終誤會了紅玉。這一回只能是一七五九年冬後,作者生前最後兩年內寫的或是改寫的,而脂硯死在雪芹前一兩年。在一七六二夏或下半年,脂硯已故。利用那兩冊現成的X本,繼續編輯四回本的主要脂評人是畸笏。 批者對於刪天香樓的解釋,各本第十三回共五段,並列比較一下: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嫡(的)是安富尊榮坐享人(不)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行),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甲戌本回後批)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靖本回前總批) 可從此批。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餘大發慈悲也。歎歎!壬午季春,畸笏叟。(靖本眉批) 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大發慈悲也。歎歎!壬午春。(庚本回後批) 隱去天香樓一節,是不忍下筆也。(甲戌本回前總批) 甲戌本回後批與靖本回前總批大致相同,不過靖本末尾多幾句,來自甲戌本另一條回末眉批:「此回只十頁,因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卻四五頁也。」靖本把甲戌本這兩條批語合併,也跟甲戌本一樣集批為總批。原文有「其事雖未行」句。秦氏的建議沒有實行,與它感人之力無關,因此移作總批的時候刪去此句,又補加「『遺簪』『更衣』諸文」六字,透露天香樓一節的部份內容。兩處改寫都只能是畸笏自己的手筆。 靖本這是第三段總批,除了添上這一段——新刪本兩條批拼成的——與庚本補抄的刪天香前總批大致相同。第一段關於秦氏托夢囑買祭祀產業預防抄沒,庚本多一句:「然必寫出自可卿之意也,則又有他意寓焉。」 吳世昌在《紅樓夢探源》中指出本來應當元春托夢父母,才合書中線索。宋淇《論大觀園》一文中據此推測「現在從元春移到可卿身上,無非讓秦可卿立功,對賈家也算有了貢獻,否則秦可卿實在沒有資格躋身於正十二釵之列,雖然名居最末,正副等名位的排列固然同身份、容貌、才學等有關,同品行也有關」。(《明報月刊》一九七二年九月號第六頁)這就是批的「又有他意寓焉」,沒有說明,想必因為顧到當時一般人的見解,立功也仍是不能贖罪,徒然引起論爭。刪天香樓隱去姦情後,更可以不必提了,因此靖本總批刪去此句。 庚本刪天香前第二段總批如下: 榮寧世家未有不尊家訓者,雖賈珍當奢,豈明逆父哉?故寫敬老不管,然後姿(恣)意,方見筆筆周到。 靖本作: 賈珍顯奢淫,豈能逆父哉?特因敬老不管,然後恣意,足為世家之戒。 賈珍雖然好色,按照我們的雙重標準,如果沒有逆倫行為,似不能稱「淫」。尤其此處是說他窮奢極侈為秦氏辦喪事,「淫」字牽涉秦氏,顯然是刪天香前的原文。庚本雖然是刪前本總批,這字眼已經改掉了。庚本補抄的兩回總批——第十三、第二十一回——都是一七六七年後上半部編了十回本之後,從舊一回本上抄來的,年份很晚。當初刪了天香樓,畸笏補充總批,添了一段,原有的兩段刪去一句,其餘照抄,沒注意「淫」字有問題,標題詩更甚,寫秦氏「一步行來錯,回頭已百年」。靖本這三段總批、一首詩都不分段,作一長批。第二段末句原文「方見筆筆周到」,下接「《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筆」字重複,因此「方見筆筆周到」改為「足為世家之戒」。 甲戌本回前總批,秦氏「一失足成千古恨」那首標題詩已經刪去,顯然在靖本總批之後。因此甲戌本此回雖然是新刪本,只限正文與散批。回後批、回前總批是後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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