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文集·附錄 > 愛恨傾城小團圓 | 上頁 下頁
六三


  離群索居已經成了她的「品牌」。陳世驤夫婦都是甚喜熱鬧的人,而「偏偏愛玲難得到他家裡去請安,或者陪他們到舊金山中國城去吃飯」。

  有一天,陳世驤在家中宴請張愛玲,特地叫了幾個晚輩學生陪同。座中有人後來回憶,那一天,張愛玲和陳世驤同坐在沙發上,陳世驤滔滔不絕,張愛玲卻很少說話,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聲音又小,好像在自語。無論是聽人講話,還是自己說話,都是眼睛朝上看著,像小孩子一樣的神情。

  她只和陳世驤說話,偶爾應一聲陳夫人的招呼,對其他人一概不理——在旁觀者看來,她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見李渝《跋扈的自戀》。

  去過陳世驤家裡兩次後,張愛玲就再不去應酬,任陳氏夫婦怎麼邀請,她都婉言拒絕。陳世驤也只好偶爾以電話問候。

  當然,張愛玲也有她獨特的人情味。一次她患感冒,請了假。陳少聰打了幾次電話去問候,又跑去中藥房配了幾副草藥給她送去。為了不打擾她,摁了幾下門鈴,把藥包放在門口就走了。

  幾天後,張愛玲來上班了,什麼話也沒說。但陳少聰卻忽然發現,自己桌上有一張小紙條,只寫著「謝謝」兩字,壓在一瓶新買的「香奈兒五號」香水下面。陳少聰不禁生出諸多感慨來。

  待人處事如此,倒也罷了,大家見多也就不怪。可是,在工作上與「老闆」的分歧,問題就有些嚴重了。

  張愛玲的預感果然應驗了——據夏志清回憶,陳世驤看到她遞交的研究報告,「所集詞語太少,極為失望」。

  陳世驤把報告給另外三位學者看,都說看不懂。張愛玲只得重寫,但陳世驤還是說看不懂。兩人因此起了爭執。

  一段友情,也就到此中止。

  張愛玲,永遠苦惱於這些人際關係!

  在研究中心期間,她還接待了一位很特殊的人物——若克蘭·衛基特。

  這也是一位傳奇女性,30歲不到,是加州大學一位教授的太太,眼下正在讀博。她研究的課題,是中國人的「女俠崇拜」,連帶也研究中國功夫和女權運動。

  衛基特請教張愛玲:為什麼中國人既要求女人「幽嫻貞靜」,卻又很喜歡虛構的女俠形象?

  張愛玲認為:阿拉伯人管女人,要比中國人嚴格得多,隨便外出都不行,於是女人肥胖多肉,讓男人瞧不起,反而是更喜歡男風。中國人就太正常了,「把女人管得筆直之後,只另在社會體系外創造了一個俠女」。

  這俠女,是不可能真實介入生活的,但是男人們卻按這個模子,在年輕女孩中尋找類似的替代品,哪怕是幻想也好。

  兩人的這次談話,還不到一個小時,以後也未再見過面,但是張愛玲記住了這個「漂亮得一般影星都不在話下」的女人。

  衛基特和她丈夫在思想上都是「左派」,1972年一起到過中國,還見到了毛澤東、江青。

  張愛玲一直留意著她。後來這個「傳奇女俠」為江青寫了一本傳記《紅都女皇》,「四人幫」倒臺後,江青被指控向衛基特洩露了國家機密。這些事情,張愛玲都是知道的。

  當時有美國學者認為,江青是一個受男權社會傷害的女人,張愛玲則將此論嗤之為公式化的女權主義論調,說是「令人失笑」。

  這一年,「亞洲年會」在波士頓舉行,張愛玲又去了,其間與夏志清、莊信正、於梨華共進了一回午餐。不久後,她居然應於梨華之邀,去加州大學給學生做了一次演講。

  這是她平生僅有的一次,看來她對於梨華相當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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