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文集·附錄 > 愛恨傾城小團圓 | 上頁 下頁
三九


  據張愛玲說:「三十二年指1943年。十一月底,秋翁先生當面交給我一張兩千元的支票,作為下年正月份、二月份的稿費。我說:『講好了每月一千元,還是每月拿罷,不然寅年吃卯年糧,使我很擔心。』於是他收回那張支票,另開了一張一千元的支票給我。但是不知為什麼賬簿卻記下的還是兩千元。」

  平襟亞話說得也很硬,說一共領取了7期的稿費,都有張愛玲的收據在:「當時曾搜集到張小姐每次取款證據收條與回單。,匯粘一冊……物證尚在,還希張小姐前來查驗,倘有誣陷張小姐處,願受法律裁制,並刊登各大報廣告不論若干次向張小姐道歉。」

  該文還附了稿費清單,筆筆清楚。特別是有異議的第一次預支的2000元,「秋翁」先生寫明,是「永豐銀行支票,銀行有賬可以查對」。

  在發表兩方聲明的同時,錢公俠做了和事佬,以編者身份稱:「深信此一千元決為某一方面之誤記,而非圖賴或有意為難,希望此一樁公案從此不了了之,彼此勿存芥蒂。」

  這筆「灰色鈔票」,張愛玲到底拿了還是沒拿,當時就這麼以糊塗官司收場。

  在「爭吵」中,張愛玲的文章題目很沖,可見火氣很大,除了對秋翁小題大做有氣外,估計也是對《萬象》登載了「迅雨」的文章耿耿於懷。

  平襟亞也是有氣難消,後來有刊物約請10位文人寫一篇「接力」小說,題目為《紅葉》,輪到平襟亞,他便借題發揮,寫了一對年輕夫婦在自家園中觀賞花樹。那女子忽發奇想,問老園丁:「這裡有沒有狐仙?」老園丁答:「這裡是沒有的,而某家園中,每逢月夜,時常出現一妖狐,對月兒焚香拜禱,香焚了一爐,又焚一爐,一爐一爐地焚著。直到最後,竟修煉成功,幻為嬋娟美女,出來迷人……」所指再明白不過。

  「灰鈿事件」後來經人考證,曲在張愛玲,直在平老闆,大概是張愛玲少年時「我忘了」的毛病又犯了。不過至今也有一些「張傳」作家堅信張愛玲無辜,認為她「平白無故地受了平襟亞的信口雌黃的誣衊」。

  當此大紅大紫之時,忽然受到這許多「攻擊」,張愛玲雖還不至於睚眥必報,但也一句軟話沒說。她生性冷傲,現在更不管是什麼大人物,都一概回敬了過去。

  不過,此期間也有兩件事,可說明她並非一味地「冷」或「傲」,知遇之恩,她還是念念不忘的。

  張愛玲的中學老師汪宏聲,於1944年12月,在《語林》雜誌創刊號上發表了長文《記張愛玲》,回憶中學時代張愛玲的趣事種種。文字淺白,但深情可感。

  就在這期雜誌還在印刷時,張愛玲在路上偶遇《語林》主編錢公俠。錢主編告訴了她此事。

  張愛玲等不及雜誌付印,立即跟錢主編去印刷廠看了清樣。看後「萬感交集」,特地寫了一大段話作為該文的「附記」,稱「中學時代的先生我最喜歡的一個是汪宏聲先生,教授法新穎,人又是非常好的」。

  張愛玲平生不大「尊師」,直接對老師進行正面評價的,唯此一例。

  可惜,這位仁厚的汪宏聲老師,後來竟不知所終。

  另一件事,是柯靈曾兩次被日本憲兵隊逮捕,張愛玲主動施予援救。

  柯靈被捕的原因,是由於「文字獄」。日本憲兵隊發現柯靈接辦之後的《萬象》上,經常以曲折、暗示的方式,揭露日軍在各地的暴行。比如,其中一個遊記欄目叫「屐痕處處」,這個「屐」,就是日本人愛穿的木拖鞋,暗喻日軍鐵蹄到處踐踏。

  憲兵隊先是在1944年6月把柯靈抓進去了一個星期,因「查無實據」不得不放了;後來到1945年6月又抓了一次,並迫使《萬象》停刊。

  當柯靈第二次被捕時,張愛玲聞知,覺得不能坐視,帶著胡蘭成一同去柯靈家詢問了情況;而後,又由胡蘭成出面,去向日本憲兵隊打招呼,要他們能釋放則釋放。

  柯靈脫險後,回到家中,見到張愛玲留下的字條,知道是她來問過了此事,不禁感動異常,立即用文言寫了一個表示感謝的短箋,寄給張愛玲。柯靈後來回憶,這個短箋「在記憶裡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很難有這種激動的心情」。見《遙寄張愛玲》。

  這事有胡蘭成參與,柯靈卻一直不知道,直到40年後,柯靈在讀《今生今世》時,看到有這一節,才恍然大悟,一時竟產生了「難分難解的複雜情緒」。

  在《小團圓》裡,關於這件事的敘述,則與我們已知的相距甚遠。《小團圓》裡,也有一段胡蘭成從憲兵隊裡救出一位編輯荀樺的情節,可是荀樺被釋放後,是曾經三次到過張愛玲家登門道謝的。對這個人物的言行,也描寫得比較不堪。

  因此這個「荀樺」的原型究竟是誰,有待考證。

  在張愛玲的散文《更衣記》裡,有個很別致的結尾:「……秋涼的薄暮,小菜場上收了攤子,滿地的魚腥和青白色的蘆粟筆者注:甜玉米秸稈。的皮與渣。一個小孩騎了自行車沖過來,賣弄本領,大叫一聲,放鬆了扶手,搖擺著,輕倩地掠過。在這一刹那,滿街的人都充滿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愛的當兒便在那一撒手吧?」

  她在1943年底寫的這段話,寫盡了屬￿她的1944年——

  絢爛恣肆,不守常規,飛揚高張,驚世駭俗!

  她一點沒有意識到,她的創作力正在衰退;更沒意識到,胡蘭成介入她的生活,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危險!

  就這樣轟轟烈烈地到了1944年底,正合著中國一句「盛極而衰」的老話,張愛玲萬沒料到的轉折發生了。

  她很快就再也不能這樣痛快地「撒手」了!

  1944年底,汪精衛因槍傷復發不治,死在日本名古屋帝國大學附屬醫院。南京偽政府一片哀鳴。大小漢奸們都知道,路已經走不多遠了。

  不甘寂寞的胡蘭成,在池田的斡旋下,于當年11月前往武漢,接手主持《大楚報》。同時還帶去了三個人,一個沈啟無,任副社長;一個關永吉,為總編輯;一個潘龍潛,為編撰主任。

  這次他關注的,其實並不是新聞事業,而是打算在日軍勢力扶植下,成立一個有別于南京偽政府的傀儡政權「大楚國」,再辦一個軍政學校,以備在將來時局變化時,占一個山頭,撈一筆政治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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