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文集·附錄 > 愛恨傾城小團圓 | 上頁 下頁
一七


  【7、香港的濃綠與火紅】

  凡是看過《傾城之戀》的讀者,都難忘張愛玲在裡面寫的,一種香港的花:

  到了淺水灣,他攙著她下車,指著汽車道旁鬱鬱的叢林道:「你看那種樹,是南邊的特產。英國人叫它『野火花』。」流蘇道:「是紅的麼?」柳原道:「紅!」黑夜裡,她看不出那紅色,然而她直覺地知道它是紅得不能再紅了,紅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窩在參天大樹上,壁栗剝落燃燒著,一路燒過去,把那紫藍的天也熏紅了。她仰著臉望上去。柳原道:「廣東人叫它『影樹』。你看這葉子。」葉子像鳳尾草,一陣風過,那輕纖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顫動著,耳邊恍惚聽見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像簷前鐵馬的叮噹。

  那是什麼樹,是什麼花?現在的香港,還有沒有?

  就連當地人也不知道,說不清。那謎一樣的花!

  其實,那——就是鳳凰花。小葉羽狀、互生成扇子形,有如鳳凰的羽翅,花開時團團簇簇的火紅……

  應該說,香港這個城,對張愛玲的成長史來說,就是「一路燒過去」的野火花,讓她有了蓬勃的生命力。

  港大的三年,就是從一些熱烈的顏色開始的。從少年變為成人,她不再是灰色的了!

  船靠近香港碼頭時,張愛玲就領略了這個城在色彩上的熱鬧。

  這印象,後來被她用在了《傾城之戀》裡:「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裡,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廝殺得異常熱鬧。」

  她比喻說:「在這誇張的城裡,就是栽個跟頭,只怕也比別處痛些。」

  張愛玲提著母親出洋時用過的舊皮箱,隻身南下,來到這連語言都不通的殖民地城市,母親和姑姑都不免為她擔心,怕她「栽個跟頭」,便事先安排好了接應的人。

  前來碼頭接愛玲的人,是個謙和的中年男子,叫李開第。母親指定他作為愛玲在港期間的法定保護人。

  這李開第是何許人?說來話長。

  ——他是姑姑的初戀情人。

  姑姑張茂淵25歲時出洋,在開往英國的輪船上,遇到了26歲的青年才俊李開第,兩人一見鍾情。

  但因種種原因,不久,李開第另有所愛,並且很快就結了婚。

  張茂淵經歷了失戀的劇痛之後,抽身而退,留給了李開第一句話:「今生等不到,我等來生!」

  從此,張茂淵獨守空閨,竟為這個李開第守了50年。兩人後來都沒離開大陸,且都熬過了文革,到1979年竟老來攜手,圓了並蒂之夢。——當然這都是後話。

  李開第這年已經38歲,從曼徹斯特留學歸來,目前在香港做工程師,他對黃逸梵的託付,自是心領神會。

  在碼頭接到了愛玲,見愛玲寡言,他便也不多說什麼,接過行李,只顧在前面引路。上了車,李先生親自開車把愛玲送到港大。

  這所香港大學,也很有殖民地色彩,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座法國修道院內。管理學生宿舍的,都是天主教的修士和修女。如此,這大學也就有了別樣的氣息。

  山路。野火花。港灣夜色。——這裡的許多景色,後來都成了張愛玲小說中人物的「舞臺背景」。

  學生宿舍是每人住一小間,中間由板壁隔開,而門就是那種酒吧式的半截百葉門。

  母親此前曾經把港大的章程研究了一個透,知道學校的宿舍什麼都有,只有檯燈需要自備,於是就在先施公司給愛玲買了一盞「乙字式」的小檯燈,塞進皮箱,讓愛玲千里萬里地帶了來。

  愛玲在宿舍早上起來,點亮窗臺上的檯燈,然後去洗漱。乳黃色球形燈罩的光,映在透著藍色海面的窗子上,有一種妖異的感覺。參見《小團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