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文集·附錄 > 愛恨傾城小團圓 | 上頁 下頁
一四


  張愛玲後來的散文集《流言》的1945年版,就收錄了一封她當年的投稿信,其語一派稚氣:「記者先生:我今年九歲,因為英文不夠,所以還沒有進學堂……」

  小學時代她已寫過完整的小說,是一個羅曼蒂克故事,被同學們狂熱傳閱。

  上高中那一年,她寫過一篇散文《理想中的理想村》,寫了一個幻想中的烏托邦村莊,顯露出令人驚訝的想像力。裡面的用語「這裡有的是活躍的青春,有的是熱的火紅的心」,還有對那種完美社會的憧憬,可以看到烏托邦思想在那個年代對人們的影響之深。只是文字尚淺顯,屬￿小布爾喬亞式的新文藝腔,還看不出日後的功底。

  實事求是地講,張愛玲的父親對她這方面的「天才」,是為頗讚賞的,給了她不少鼓勵。

  一次寒假裡,張愛玲仿照報紙副刊的模式,自己編寫了一份以家裡雜事為內容的手抄副刊,還插了圖。父親看了大為高興,有親友來,就拿出來炫耀:「看,這是小煐做的報紙副刊!」

  父親年輕時,也是個愛好文學的青年,書房裡中外名著都有。張愛玲上中學後,一回到家,就紮進父親的書房裡看書。如果有了讀書的感想,也可和父親聊一聊。

  據她講,《紅樓夢》她8歲起就看過,以後每過三四年就再看一遍。她慨歎「每次的印象各各不同。現在再看只看見人與人之間感應的煩惱。——個人的欣賞能力有限,而《紅樓夢》永遠是『要一奉十』的。」

  十二三歲的時候,她翻閱家藏的石印本《紅樓夢》,竟然看出了八十回之後「狗尾」的不好:「看到八十一回『四美釣遊魚』,忽然天日無光,百樣無味起來,此後完全是另一個世界。」見張愛玲《憶胡適之》。

  再讀《紅樓夢》時,大概是受了「香菱學詩」一節的觸動,張愛玲忽然就有了學做舊體詩的興趣。她回憶說:「我父親對於我的作文很得意,曾經鼓勵我學做詩。一共做過三首七絕,第二首詠《夏雨》,有兩句經先生濃圈密點,所以我也認為很好了:『聲如羯鼓催花發,帶雨蓮開第一枝。』第三首詠花木蘭,太不像樣,就沒有興致再學下去了。」

  罕有人知的是,張愛玲在「聖校」時,還用課餘時間寫過一部章回小說《摩登紅樓夢》,有上、下兩冊。

  她拿回家給父親看,父親大喜過望,拿過筆來,替張愛玲親擬了回目。一共擬了六個回目,對仗工穩,很像模像樣。全書大概是也就寫了這六回。

  這部《摩登紅樓夢》,就相當於現在的《水煮××》,將古典人物現代化,屬調侃之作。但其中有些揶諭,頗具深意:「今兒晚上老爺乘專車從南京回上海,叫你去應一應卯兒呢」「去向你璉二哥道個喜吧!老爺栽培他,給了他一個鐵道局局長幹了!」等等,將世態大大挖苦了一通。

  ——其實,老爸才是她最初的文學蒙師。

  自幼癡迷《紅樓夢》,這也是張愛玲日後成為中國小說巨匠的因素之一。

  中國的現代小說寫作,歷史短淺,可借鑒的來源有兩個,一是古代白話小說,一是翻譯小說。翻譯小說,終究隔了一層,有文化上的絕大差異;專走模仿翻譯小說的一路,罕有大成功者。

  而源自白話小說的一路,就須吃透《紅樓夢》(抑或說須吃透《金瓶梅》)。凡是深受《紅樓夢》薰陶的作家,很容易取得讀者大眾的認同。因為中國人的那種很微妙的心理,古今相似,讀者自有會心。

  其餘如《水滸傳》、《三國演義》、《聊齋志異》、《老殘遊記》、《儒林外史》、《官場現形記》、《七俠五義》和張恨水的小說,也都是一本本地從父親書房裡找出來讀的。這是形成她文學審美趣味的主要來源。

  此外,張子靜也說過,姐姐經常向他推薦書看,其中包括一些現代小說,有魯迅的《阿Q正傳》、茅盾的《子夜》、老舍的《二馬》、《牛天賜傳》,以及冰心的作品。這證明,這些當時頗為「主流」的文學,她也是很留意的。

  外國文學方面,她看過《琥珀》、《失去的地平線》,均是一些有些奇詭的東西。

  在很長時間裡,「張迷」們一直以為,張愛玲1940年寫的徵文《天才夢》是她公開發表的處女作。後來經「張學」專家陳子善鉤沉,在聖馬利亞女校1932年的年刊《鳳藻》上,曾登過張愛玲的一則短篇小說《不幸的她》,這才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張愛玲最早變為鉛字的作品。

  《不幸的她》寫的是一對親密的小學女同學,敘述兩人在成長過程中的命運離合。這篇小說篇幅不長,文字也稚嫩,但是寫離情別緒的那種滄桑感,顯出了張愛玲的早熟。那一年,正是母親再赴歐洲之年,張愛玲顯是將自己對離別的傷感融化了進去;並且,文中有些句子,出自一個12歲的小女生之手,也確有老成氣息。比如——「別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無論怎樣,我們總有藏著淚珠撒手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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