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風聲鶴唳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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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一來,馮舅公嚇壞了,儘量想辦法安撫他們。他們走後,他大發脾氣,跑到羅娜的院子,用前所未有的態度對她說話,眼中充滿怒火。 「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會帶一個下流女子、一個逃妾到我家來呢?如果在這兒被捕,我們就犯了窩藏逃犯的罪名。現在是和警方糾纏的時候嗎?我已夠煩了。我想做忠實良民,你們卻把娼妓帶到我家。」 「爸,你不能即下斷語。」羅娜用冷冰冰的語調說。「我的朋友不見得就是他們要找的梅玲。就算是她,未始不是別人誣告她的。我們能相信天津自衛隊的警察嗎?」她的聲音愈來愈大。「她是我的老朋友,我碰見她的時候,她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裡。我們這邊房間很多,我如果不能請自己朋友來做客,我可以回娘家去。」 她走出客廳,進入臥室,趴在床上大哭起來。 馮舅公很傷心。他轉身對兒子說:「你能怪我擔心嗎?要不是我對警方說了這麼多好話,我們也許還有麻煩哩。你進去叫你媳婦靜下來,我不是有心冒犯她。」 意外事件過去了,沒有人再提梅玲的名字,博雅本想多問羅娜一些梅玲的事情,但是他內心是忠實於她的,又不甘願向別人打聽心上人的資料。他要到上海見梅玲,要她親口說出她的身世。 這時消息傳來說,中國戰線快要潰敗了,誰也不知道上海會有什麼事發生。羅娜拿不定主意走。馮舅公希望子女留在家中。 「上海很危險。」他對他們說。「昨天報上說,國際區內有六個中國人被炸死,還有三個外國人和許多中國人受傷。孩子,我希望你們留在這裡,至少這兒安全,我們不會被炸死。我不許你們去冒險,讓他們去試試是否安全。讓博雅夫婦先走,如果安全,你們以後再走。」 博雅聽到這個決定,心裡很歡欣。但是一切等待卻漫無目的,船票又難買。因此,過了兩個星期他們夫婦才到上海。 日本人的「第四大進逼」最後終於失敗。閘北附近兩個半月的戰鬥證明白費力氣,敵人的攻擊更加猛烈了。這不合乎一切軍事原則。根據一切戰爭法則,鋼鐵和血肉對陣,血肉應該會逃走。掌握空軍、超級坦克、超級槍炮,尤其是海軍大炮的攻擊,毫無疑問,應贏得勝利,防衛早該粉碎。但是這一仗打了十多個星期,中國戰線還堅守著。日本人開始抱怨中國人用「不公平」的自殺戰術。這是一位日本軍官氣衝衝宣佈的。「根據一切戰爭手冊,」他說,「中國人已經敗了,他們卻不知道。」 基於兩個半月的經驗,日本人首次啟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出名的「無聲彈幕」老伎倆。這次對準中國戰線中心的大場,如果他們能攻出一個缺口,中國人在江灣和閘北的右翼就被切斷了。炮彈一寸寸摧毀中國的防線,日本人佔領了郊區的小村。大場的中國司令自知責任重大,必須不顧一切堅守住,大場被夷成瓦礫,所有壕溝和防禦工事都被夷成平地,士兵都堅守至死,一營營遭到敵人突破,這是整個抗戰中流血最多的戰役,雙方損失很大。 老彭和梅玲——現在是丹妮了——就在這場戰火中到達此地。 丹妮不願被人看見,他們就在遠離戰火的外國區艾道爾第七街上找到了一家為中國旅客和中下層店主而設的小旅館,他們只租到一間房間。 第二天他們到柏林敦旅社找博雅的親戚留話。那間旅社位於包柏靈威爾路,是一流的旅邸,是一個中國人向外國店東買下來的。房客大多是中國人,也有少數外國客人,那邊還運用外國旅館的規則,服務生都穿白色,像喪服一樣。 老彭和丹妮進去找博雅的叔叔阿非。老彭仍穿著舊棉袍和那雙沒有擦油的皮鞋,腳跟又寬又低,門僮差一點兒擋駕,但看見旁邊有一個美麗摩登的小姐,才讓他們進去。台邊的職員用電話告訴了房客的身份,他們就上了三樓。 阿非不在,他太太寶芬在房裡,和木蘭姑姑的曾家嫂嫂暗香在一起。暗香的兩個女兒也在,正和寶芬的兩個女兒玩得起勁呢。 老彭自我介紹:「我是姚博雅先生的朋友,我剛從北平來。」 寶芬叫客人進屋。 「阿非不在家,我是他太太。這是曾太太,我的表嫂,經亞的太太。我猜你聽過我們的名字。」 「這是我侄女丹妮。」老彭說。 然後寶芬介紹她十四歲和十二歲的女兒銀紅、銀珠,以及經亞的女兒:十五歲的宛若和八歲的宛珍。 丹妮很興奮。她看過羅娜的家庭相簿,也聽說博雅有很多迷人的姑嬸。寶芬的美貌、衣著和儀態有些嚇住了她,但是暗香穿得很樸素,具有一種單純的氣質,顯得和藹可親。 「我曾在北平做過羅娜的客人,」丹妮說,「聽她提到所有迷人的親友。」 宛若是四個孩子中最活潑的一個,她連忙和妹妹宛珍沖進隔壁房間,激動地對父親曾經亞和哥哥宛平大叫: 「北平家鄉有位朋友來,爸爸。」 「還有一個小姐,」宛珍說,「她有一頭漂亮的卷髮,說話聲音很好聽。」 經亞正在教兒子中文。宛平今年十八歲,是一個謹慎、聰明、好習慣的少年,他幫忙家裡管賬。孩子們拖著父親進屋,等大人介紹。丹妮喜歡這些孩子。他們都很漂亮,寶芬的女兒繼承了母親的容貌,但是宛若活潑頑皮,最吸引丹妮的注意。孩子們立刻帶來了快樂、舒適的家庭氣氛,那是她夢寐以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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