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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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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當梅玲和老彭離開北平的那天早上,博雅醒來時,想起梅玲在分手前一天晚上輕捏他的手,並悄聲說「明天見」的甜蜜。她還叫他打她耳光,他想起來就好笑,覺得很有趣,就躺在床上回憶他們去老彭家途中在暗巷時的愛情場面。突然地他想起,在分手時她曾要他送毛衣和外套去。匆匆起身,他走到羅娜的庭院去拿衣服。 但是當他抵達大門,就遇到老彭的傭人,拿著梅玲前一晚帶去的毯子。 「他們走了。」老傭人輕聲地說。 「誰走了?」博雅困惑不解地問。 「老爺和年輕小姐。用完早餐他們要我叫來兩輛黃包車,說他們要出城去,他告訴我將毯子帶來給你。」 博雅雙手抓著老傭人,仿佛將要把他弄碎一樣。 「這不關我的事。」傭人縮開說,「我怎麼知道出了什麼事?」 「他們沒有留個話?」博雅氣衝衝說。 「噢,有的。老爺說他們到上海和您碰頭。那位小姐也這麼說……」 「你怎麼不早說呢?」博雅問道。 「少爺,您發火,不讓我開口呀,」老傭人若無其事地說。他說話慢條斯理的,使博雅很不耐煩。「噢,對了,老爺說他要走了,不知道去多久,叫我別告訴任何人。」他停頓咳嗽一下,接著說下去,「今天早上老爺很早出門,買了幾根油條當早餐。小姐還在睡覺。少爺您若不見怪,我可要說現在的小姐可真能睡,太陽已經高高掛在西廂的屋頂上……」 「快說!」 「我不是正在說嗎?我說到哪了……小姐還在睡,後來她起床,我端熱水給她梳洗,所以我知道有什麼事不對勁。」老傭人說得更慢了。「我幫小姐擺上早餐,老爺已經用過了。這時候,有個人來找老爺,老爺到院子去見他……噢」——他提高音調——「如此而已。小姐還來不及吃早餐,老爺就要我叫輛車,他們就走了,就是這樣。」 「那個人什麼樣子?」博雅問他。 「他穿著一件普通的藍布衫,兩人低聲說話,他沒進屋就走了。」 「但是老爺沒說他們要怎樣去上海,我們在哪裡會面?」 「誰知道。」傭人說,「他給了我一百塊錢,說他不知道何日才能再來。」 博雅失去了耐心,暗怪傭人太笨,抓起毯子就進屋去了。 他愈想愈不解。私奔是不可能的,天底下他最相信老彭,而梅玲頭一天晚上還發誓愛他。那句「永遠永遠」還在耳邊響起。他恢復快樂,用手撫摸她觸過的毯子,走到羅娜的庭院。 霎時他恢復了理智。老彭是遊擊隊之友,他必定知道有人要搜查,所以逃走了。但是他們為何不來向他說一聲呢?而且為什麼梅玲要和他一道走呢?她為何不告而別,甚至不留一張紙條? 他進屋找羅娜,平靜地說:「他們走了——梅玲和我的好友老彭。」 「去哪裡?」羅娜問道。 「出城去了,到上海去。我不知道應做何感想。」 馮健和馮旦都在房內,對這消息十分激動。 「你們在玩什麼名堂?」羅娜問道,「一定是你跟她說好的,你是騙不了我的。」 「我和你一樣吃驚,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那個笨傭人問不出半點話來。」 「她的皮箱還在這兒呢。」羅娜說。 「不錯,昨天晚上她還叫我送外套和毛衣去,他們一定是倉促成行的。逃走——我想。」 「我覺得像私奔。」馮旦冷冷地說,露出一口白牙。 博雅沒答話,馮健卻說:「不可能。她怎麼會和一個老頭子私奔呢?」 博雅突然站起身,叫羅娜把梅玲的箱子拿出來,他帶著皮箱,外套和毛衣出去,一句話也不說。他直走到前門車站。到了東四牌樓,被中國警察攔住搜身,街上的日本兵也比平時多。他坐在黃包車上,打開漂亮的皮箱,仔細檢查裡面的東西。有的衣服——質料都很好——他看見她穿過,十分欣賞,還有幾件貼身的內衣,但是既沒首飾也沒什麼特殊之物,他找到一張梅玲十二歲時俊美的照片,旁邊的女人想必是她的母親,照片後只寫了「慈母」兩個字。他的手指握住這曾屬愛人的東西。 到了車站,他在人群中徒然地找。一直到中午火車開了,他才黯然回家,一整天他都鬱悶不樂。梅玲失蹤,不跟他們去上海,凱男很高興,但是她見丈夫如此激動,她因此說了些氣話,兩人又開始吵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梅玲的信來了,博雅才放下心。 現在他急著離開北平,照計劃陪太太去上海,但羅娜和馮氏兄弟也想一同南下,卻又下不了決心,因而耽擱下來。 五天后的下午,中國警察來搜捕梅玲。他們把天津警察的委任狀和一份電報拿給博雅看。上面說:「據說天津某要人的逃妾崔梅玲拐帶丈夫的珠寶、現款潛逃。已證實她住在北平親王園的姚家。應立刻加以逮捕,拘留審問。」 「你們一定弄錯了,」博雅對警察說,「一定是同名同姓。前些日子確實有一位崔小姐住在我家,不過她在四五天前走了,你們可進來搜查。」 進行了一陣子的搜查,在一番哄騙與私下的安排下,警察答應往上報,說天津情報不正確,他們搜了半天,並沒有搜到什麼。 但是博雅相信梅玲遭到了麻煩。他現在明白她反對將她的真名告訴日本軍官,以及她那天晚上堅持要走的原因了。她突然隨老彭逃走,理由很明顯,聽說她做過別人的姨太太,真是令他震驚。卷走珠寶現鈔是逃妾最熟悉的罪名。但是不管她做了什麼事,他仍然愛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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