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風聲鶴唳 | 上頁 下頁
二六


  然後有一天他來告訴她,父親已經改變心意,他是來帶她回家住的,但卻不成婚。梅玲害怕了,說她寧可住在外面。但是她丈夫說父親老而專制,不容許違背,如果她不聽話,父親會剝奪他的財產權。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梅玲說。

  「不,我不知道。」博雅說,等她再說下去。

  不過時候不早了,羅娜進來,說他們馬上要吃飯了。

  「我在路上告訴你。」梅玲說。

  這就是截止那天下午梅玲告訴博雅的身世。

  晚上七點半左右,天色全黑了,博雅帶梅玲到老彭家。一個傭人提著她的皮箱和一條備用毯,其他的行李要等博雅離開北京時再一起運走。

  博雅告訴傭人先走,他們手攜手在黑暗中前進。

  「我現在同意你,」博雅說,「如果你遭到什麼變故,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他問她何以見得日本人知道她的名字便格外危險。

  「你是否曾和日本人廝混過?」

  「不,從來沒有。」

  「那為什麼呢?」

  「這種時期一個人小心點總好些。」她說。

  博雅專心注意梅玲,根本忘記自己走到哪兒,直到他看見二十碼外那位熟悉的警察站在角落裡。「噢,我們不能走那條路。」他說著然後突然轉身,帶她穿過連串的彎曲的小巷。那邊很暗,他忍不住吻她了。

  「你會不會永遠愛我?」他低聲問。

  「永遠永遠。到上海後,我們必須永遠不再分開。」

  「你願和我到任何地方?」

  「你去哪我都永遠跟著你。」

  「蓮兒,我倆互屬。當看見你坐在我的書桌前,白皙的手玩著毛筆,我想,這才是我需要的家。老實告訴你,我吻你坐過的書桌和椅子——還有你手指握過的毛筆。」

  「噢,博雅!」

  「是的,這使我更渴望你。你似乎屬￿那兒。喔,蓮兒,我怎麼如此幸運能擁有你?」

  她貼緊他,「一個人常無法找到知音,但我在找到時真幸福。在沒認識你之前,我從不知道什麼是幸福。我曾有不幸的一生。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一切,我會對你很好很好,不像凱男。你必須告訴我你喜歡我哪一點,我就維持那樣。當你生氣時,可以打我,如果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願讓你打。」

  「你是說笑話,蓮兒。」

  「不,是真的,現在就打我,我要你打嘛。」

  「我怎能打你,我會心疼呀!」

  「假裝我做錯了事,你很生氣,」梅玲說,「來嘛!」她轉向臉頰迎去。

  他凝視她的眼睛,在星光下若隱若現,就輕柔地碰了一下她的臉。

  「這不是打耳光。」她說。

  「你是叫我做不能的事嘛。」現在他擰著她的面頰。

  「重一點!」她說。

  「我寧可把你吃掉。」博雅說。

  「叫我俏丫頭。」

  「我的俏丫頭。」

  梅玲很滿足,但是博雅卻餘情激動。當他們到達老彭家,傭人正在門口等著他們。

  「你可以回去了。」兩人進屋,博雅對傭人說。

  老彭坐在客廳,似乎想得出神。他們進屋,他起身相迎。

  「這是崔小姐。」博雅說。

  「博雅兄常談起你,」梅玲大方地說,「我沒想到會這樣打擾你。」

  老彭忙這忙那說:「你的皮箱在我房間裡,坐吧,坐吧。」他拿最好的一張椅子給梅玲。她一坐下,就聽見彈簧吱吱響,有些不安,她無助地望著博雅。

  「我想彭大叔不會介意的。」他說。

  「沒關係。」老彭用尖細的嗓音說。他站起來走向臥室。「如果你喜歡,可以睡我的床。對小姐來說也許不夠乾淨。」

  「你睡哪呢?」博雅說。

  「我?」他靜靜笑著。「只要有一塊木板,我哪兒都能睡。我可以睡那張扶手椅。別替我操心。」

  「不,我不能這樣。」梅玲看看木板床和不太乾淨的棉被說。不過房間還算暖和。

  「只過一夜嗎?」老彭說,「另一房間有張小床,但那邊很冷。我可以搬一個火爐進去,不過也不很舒服。」

  「噢,別麻煩了,」梅玲說,「我們可以明天再安排。」

  她感覺本能地被這位中年男士所吸引。博雅已告訴過她,老彭是一個真正了不起的人物,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徐徐講話的時候,低沉的聲音,很悅耳。她看看他高額上的皺紋,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好感更加深了。此外他還有一副天真、常掛的笑容,在中年人間很少見。

  「我真不好意思,」他們走出臥室,她說,「佔用了彭大叔的床。」

  「你能不能睡硬板床?睡地板?」老彭說。「對骨頭有好處哩。」

  「我小時候常跟母親睡硬板床。」梅玲說。

  他們坐下來,梅玲仍興奮得滿臉通紅。

  「你怎麼不用夾子把頭髮攏在後面,像以前一樣?」博雅問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