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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他似有無窮的感慨,喟然又是一聲長歎,道:「這事仍得由家岳父說起,賤內本姓薛,乃是前朝一位致仕侯爺的郡主,這位侯爺告老在鄉,遠居關外……」

  雲震心頭一動,脫口接道:「令岳丈可是那五龍山的『鎮遠侯』麼?」

  高華微笑含首,道:「『鎮遠侯』仍是前朝授予家嶽的爵位,他老人家一生為官,常戍邊陲,與武林人物素無往來。但家嶽一身武藝,卻得自一位武林前輩所傳,內兄受家岳親傳,身手自然十分了得,但內兄性喜遊俠,常年在關內走動,不料竟因此失了蹤跡,幾經訪察,方知已經被人殺害陳屍於太行山麓。那時屍骨已腐,連身上一冊武功秘笈也已不知去向,消息傳至關外,家嶽晚年喪卻獨子,自然痛不欲生……」

  雲震臉色惑然,忍不住接口道:「原來尊夫人乃是為兄長報仇而來,這事倒也無可厚非,但怎能遷怒于蘇老前輩?她該仔細查訪兇手啊!」

  高華輕輕搖頭,深深一歎道:「賤內一個女流之輩,她對中原武林一無所知,況且內兄屍骨早已腐爛,又叫她如何著手查訪?」

  雲震歎了口氣,道:「這事令岳丈應該親自入關才是。」

  高華道:「家嶽生性淡泊,不然也不至於盛年致仕了……」

  他頓了一頓,接著又道:「據賤內相告,家嶽當時雖然痛不欲生,卻無為子索仇之念,但賤內事親致孝,不忍眼見家嶽終日長歎,鬱鬱不能開懷,加上她秉性至剛,對唯一的兄長友愛逾恒,她每日面對老父寡嫂,以及繈褓之中的侄兒,這份怨仇怎樣也不能忘懷,因之她獨自悄悄入關,立誓要為內兄報仇。」

  雲震想了一下,道:「令內兄不是失落一本秘笈嗎?可以從秘笈著手啊!」

  高華道:「家岳對那秘笈守口如瓶,賤內不知秘笈是何名稱,也是枉然。」

  雲震暗暗忖道:這倒確是為難了。

  他心中轉念,口中問道:「尊夫人莫非遷怒于整個武林,想從北道南魔……」

  高華截口道:「不是遷怒,想從北道南魔兩大高手身上,行使她那索仇之計倒是真的。」

  雲震皺眉不解道:「怎樣的索仇之計?」

  高華,

  「她想收服北道南魔,使天下武林全都聽命於她。」

  雲震一怔,道:「這……怎麼可能?」

  高華黯然道:「可能與否,乃是另一回事,主要是她的想法太可怕了。」

  雲震一驚,道:「她還有什麼可怕的想法麼?」

  高華深深一歎,道:「她想收服了北道南魔,然後勒命索擄每一可疑之人,嚴刑逼供,直到有人承認殺害她的兄長為止。」

  雲震眉頭緊蹙道:「不是兇手,他怎會承認?是兇手,他又怎敢承認?這法子既殘酷,又不能收效,豈不笨了一點?」

  高華浩歎道:「可不是麼!但她自以為是,卻打算無人承認就殺,殺盡所有可疑的人。」

  雲震駭然大震,道:「這……該有多少人慘遭無辜?武林人士豈不人人自危了?」

  高華瞑目嘆息,頻頻搖頭,,

  「其心縱然可誅,其情卻也可憐。」

  雲震不以為然,歎,

  「其情縱然可憐,其法卻是萬萬不可取的。」

  高華頹然道:「就因其法不可取,乃使我身遭拘禁。不過,這也只怪我自己定力不夠,貪杯誤事,怪不得旁人。」

  雲震暗暗忖道:他必是阻攔高夫人用此法索仇,因而身遭拘禁。唉!難怪張前輩一再說明,當年的高華宅心仁厚,品格不錯,又說那「打水姑娘」才是心機深沉,手段冷酷的人。原來中間尚有這許多曲折,怪不得他連自己有個「金陵王」的外號也不知道。想來金陵世家陰蓄高手,行事詭秘,定是高夫人一人所為。那高夫人為了遂行為兄復仇之計,不惜拘禁自己的丈夫,用心雖然良苦,手段可也稱得上冷酷無情了。

  他心中雖然如此在想,但對高華不怪旁人,但怪自己定力不夠,貪杯誤事之言,卻是不解,因而問道:「前輩所謂『定力不夠,貪杯誤事』指的什麼?莫非是中了尊夫人的暗算,始遭拘禁的麼?」

  要知正派人士最恨那暗中傷人的行徑,所以雲震有此一問。

  高華又是一聲嘆息,道:「話雖不能這樣說,但我首次失足,再次失算,均與那飲酒有關。說到這裡,我又得奉勸雲小友一句,飲酒誤事,除非你有千杯不醉之量,或是真能自製,淺酌而止,這酒還是不要多飲的好。」

  他唏噓搖頭,言下仍是感慨不已。

  但他並未說出事實真相,雲震反而越發好奇,道:「晚輩尚無嗜酒的習性,多謝前輩規勸,但不知前輩如何飲酒失足,再次失算,這與尊夫人有關麼?」

  高華頓了一頓,道:「這話扯得遠了,也罷,講就講個明白,免得你疑雲重重,追問不休。」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說出一段往事。

  原來二十餘年前,正當泰山第一次武會不久,高華行道江湖,在那徐州地面遇上了當時的「打水姑娘」。「打水姑娘」容顏之美,不下於目下的雯兒,何況她科頭濯足,大異於一般女子,高華正當血氣未定之年,見到這般異于常人的美貌少女,自然難免動心。但是,嚴格講來,那僅是人類愛美的一種天性,高華不是好色之人,並無非份之念,相反的倒有一股俠義之心,覺得如此美女,獨自在江湖上行走,怕不要引起好色之人的欺淩,因之他一路相隨,暗暗加以衛護。

  人類本有七情六欲,尤其情之一字,每每來得無聲無息。高華面對絕色美女,常年相隨,縱然未曾交談,那情愫已自然於不知不覺中茁壯萌芽,漸漸地已將自己與「打水姑娘」視為一體,不僅相隨衛護,而且處處關心了。

  這雖是暗中相戀,那力量可是龐大得很,高華在處處關心之下,不久也就發現那「打水姑娘」極不單純。

  她一路南下,繼而西行,時時相訪武林成名人物,然後就與對方比武。自然,比武時她必定蒙面改裝,但比武之後,結果只有兩種:其一是對方武藝平常,她一走了之,並不與人為難。其二是對方武藝了得,她就千方百計,甚至利用藥物,也得將對方收服。諸如目下金陵王之鐵娘、谷陵、單彤等,大半俱是那一時期收服的高手。如此兩年有餘,其目的究竟為何,高華仍是一無所知。

  高華雖是世家子弟,人也灑脫不羈,略帶幾分紈絝氣味,但他品格確是不錯,兩年相隨,從未有過非份之念。由於他光明磊落,宅心仁厚,深具俠義之心,當他發現「打水姑娘」行動詭異,企圖又複不明時,頓時隱憂重重,覺得武林中或將有陣極大的血腥風雨即將來臨,於是他越發緊隨不舍,暗暗為那「打水姑娘」擔起心來。這情形直到二次泰山武會以後,始才漸趨明朗。

  泰山二次武會,三方人物,俱都身負重傷,高華由北斗劍張鑄魂大俠送回金陵王家中,治傷勢。那時間,高華日夜苦思泰山武會的種種情形,覺得「打水姑娘」所以找上北道南魔,似有統一武林,獨霸扛湖的野心。舉凡有這等野心之人,俠義之士對他大半不會有好感,但高華情愫暗生,日久彌堅,對那「打水姑娘」已經到了不克自已的地步,因之高華著實在矛盾的情緒中掙扎了一番,然後決定再履江湖,相訪那「打水姑娘」,俟機予以勸導。

  須知高華玉裹金裝,體形偉岸,容貌俊逸,本是年輕少女傾慕的,前此暗中相隨,「打水姑娘」並未與他朝過相,但自泰山二次武會以後,她雖將高華一掌擊成重傷,然則高華倜儻灑脫的影子,卻也深深印在她的心上了。

  一年以後,他倆再次相縫。

  這次相縫,那「打水姑娘」居然有說有笑,並不將高華當成仇敵,高華原是有心人,自然求之不得,於是同行同止,麗影雙雙,足跡遍及各省,儼然像是一對情深意切的愛侶。他倆各懷心事,那心事更是水火不能相容,這情形,又豈是局外之人所能瞭解的。

  高華外形灑脫,行事卻穩健異常。那段日子,他絕口不提有關武林的事,為的乃是怕「打水姑娘」離他而去,對武林局勢不能控制,只等那「打水姑娘」自己提及,他才好相機勸導,做得不落痕跡。

  果然,半年之後,那「打水姑娘」終於忍耐不住。

  她首先提起婚嫁之議,再說出她的身世以及兄長被害等等事情。她請高華于泰山三次武會之時,助她收服北道南魔,遂行為兄復仇之計,並且特加說明,她愛高華乃是出於真情實意,倘若高華不能助她收服北道南魔,那麼,婚嫁之事;就得延到報卻兄仇以後。

  「打水姑娘」提出婚嫁之事,高華自然萬分樂意,但叫他相助「打水姑娘」遂行她那狠毒無比的復仇大計,高華當然也不會應允。從此以後,高華固然有了相勸的藉口,但那「打水姑娘」卻是萬般不能接受,兩人的情意,也就有了格格不入的滋味,終於在泰山三次武會以前分了手。

  分手後的高華,一則對「打水姑娘」不能忘懷,再者對泰山三次武會也放心不下,又於會期趕到了泰山。

  那時,他本有意將「打水姑娘」的事告訴北道蘇鉉,俾謀對策,並與蘇鉉師徒共商替那「打水姑娘」追查兇手之計。只因他是個外圓內方之人,覺得未經「打水姑娘」同意,思慮再三,仍舊沒有說出。那時如果說出,爾後武林局勢,或許又是另外一番氣象。總之,泰山三次武會,高華雖曾與北道師徒聯手對敵,但那「打水姑娘」卻始終未曾向他下手,可知她對高華的愛意並未泯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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