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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這時,雲震但覺冷汗淋淋,不覺起立惶然道:「是!是!小子無知,先生教訓得極是。」

  容園隱士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他肩頭,說道:「不必緊張,我你一見投緣,我也不怕交淺言深之譏。只要你知道,人心不同,各如其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好啦!不去談它啦!你坐下,我還有話問你。」

  雲震如言坐下。「容園隱士」辭懇意切,純粹一片關顧愛護之情,他就想加以解說,那也是多餘的了。

  這時,「容園隱士」忽又莊重起來,說道:「雲小友,芥子雖小猶大,這得力於其能自安,你由於知機,所以你有了收穫,這我已經明白了,但你所謂『展心志於天地之外,斯為大矣!』究竟是對大小二字意形變易的感觸,還是有此志向,準備作一番努力呢?」

  雲震道:「是感觸,也想作一番努力。」

  容園隱士含首道:「你講講看。」

  雲震想了一想,道:「先生以一室喻天地,又以一身喻泰山,泰山與一身,天地與一室,孰大孰小,形體上不言可知,但在意念上,若能心安理得,則大小就無差異。小子是想:有形之物如此,無形之念何嘗不是一樣?這就是小子的感觸」。

  「容園隱士」無疑也是睿智之士,他自然明白雲震所謂「無形之念」,乃是指的為人立志而言。

  只見他點了點頭道:「你準備努力一番的事,可是與武林有關嗎?」

  雲震微笑頷首,道:「正是。」

  容園隱士眉頭一蹙,道:「可是想以德化人,消弭武林中無止無休的殺劫?」

  雲震道:「人性本善,以殺止殺,終究不是辦法。」

  容園隱士頻頻搖頭,道:「錯了!錯了!我不否認人性有善的一面,但武林中人,全有一股暴戾之氣,不是爭強鬥勝,便是以力為霸,仇怨糾纏,更是無日無之,永世難消,你想以德化人,那必是要白費氣力了。」

  雲震微微一笑,道:「先生不須慮得,人性既有善的一面,武人也是人,若能他善的一面抬起頭來,那殺劫總是可以消弭的。」

  「你年紀太輕,想得過於天真,須知武人多半剛愎自用,傾向勢力與權威,他不聽你的,那殺劫如何消弭?」

  雲震道:「權威縱然令人嚮往,愛好和平,也是人性之一啊!」

  容園隱士漸感不耐,眉頭深蹙道:「你不懂,試問怨怨相報,你又如何遏阻?」

  雲震道:「凡事總有真理,以理公斷,當不致怨怨相報了。」

  容園隱士煩躁的站了起來,道:「年輕人僅知其一,不知其二。實在對你說,這種志向我也有,令師也有,結果如何呢?令師的近況我不知道,不去說他,我自己已半生努力,卻落得被困深山………」

  「被困」二字,令雲震悚然一震,此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但見雲震兩眼圓睜,愕然接口道:「先生隱跡于此,是被困?果真非出自願嗎?」

  「容園隱士」聞言微怔,頓覺乃是自己失言,他先是不答,默默地來回走了兩趟,繼而停下步來,靜靜地道:「不錯,原先確是被困,目下則是出於自願,我已打算在此終老,不再出山了。」

  雲震微微一怔,暗暗忖道:他語氣如此平穩,好像對那被困之事也不放在心上,胸襟之大,倒也值得敬佩。

  他暗念未已,又聽容園隱士說道:「雲小友,你對世事這般熱忱,本是十分難得之事,但我半生努力,十餘年閉門課讀,潛思默想,總覺世事殊非人力所能左右,倒不如聽其自然的好。依我看來,你天姿聰穎,對哲理方面悟性猶高,若能從學問上用功夫,將來……」

  雲震微微一笑,接口道:「多謝先生謬贊,怎奈小子許身武林,已經不能自主了。」

  容園隱士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性格堅毅過人,已經立下的志願,輕易不致於更改。也罷!你來。」轉身行去,似屬無可奈何。

  雲震聽他語氣惻然,不覺怔住,忘了起身。

  容園隱士轉身招手,淡笑如故,道:「來啊!我讓你看樣東西,你不是想要知道此處何以取名『容園』麼?」

  雲震愣然走去,心中暗忖道:看什麼?那東西與「容園」命名有關?他怎麼突然扯到這上面去了?

  忖念中,兩人走進了左側書房。

  書房內,重框疊架,滿屋全是經曲書冊,近窗處一張書桌,桌上放著筆墨硯臺與書具。這裡與外間廳屋一樣,也是點塵不染,收拾得乾乾淨淨。

  兩人穿過書架形成的甬道,來到後面一處帷幔覆蓋的木框前,「容園隱士」神態肅穆,伸手掀起帷幔,道:「你知道這人是誰麼?」

  雲震抬起頭來,不覺目光發直,又驚又疑的叫道:「這……這不是金陵王夫人麼?」

  原來帷幔之後,乃是一幅全身的美女畫像。那美女秀髮披肩,白衣勝雪,赤裸著一雙天足,清麗之中,並有一種嬌媚之態,望之栩栩如生,正是那金陵王的夫人。金陵王夫人的全身畫像,竟慎重地珍藏在「容園隱士」的書房之內,乍見之下,難怪雲震目光發直,驚疑參半了。

  「錯了!她乃是我的妻子。」

  雲震眉頭一皺,暗暗忖道:這畫像明明是金陵王夫人,怎說是他的妻子呢?難道他就是金陵王?

  他突然想到這裡,頓時注目凝視,道:「那麼你……你莫非就是金陵王麼?」

  容園隱士淡淡一笑,放下帷幔,朝窗下走去,說道:「我叫高華,金陵世家之中,歷來無人自稱為王。」

  這時的雲震似乎呆了,他瞪大眼睛,暗暗自問道:他是金陵王麼?作妻子的會將自己的丈夫囚禁起來,天下怎有這等怪事?他雙目連眨,又想道:是了,他不正是張前輩所說的金陵王當年的風華麼?

  他心中轉念,信是信了,但卻信得不夠徹底。

  高華走去窗前,坐在竹椅上,向雲震一招手,說道:「雲小友過來坐下,咱們長話短說。」雲震愣愣地走了過去,如言坐下。

  高華道:「你知道賤內又叫『打水姑娘』,這是聽令師說的吧?」

  雲震定了定神,道:「晚輩有樁事,須得向前輩說清楚。晚輩的武技雖是張鑄魂前輩所傳,但迄今猶未經過考驗,目下尚算不得是太乙門下。」

  他為人嚴謹,知道面前之人乃是高華,不但立即改過稱謂,趕忙乘此機會將自己與太乙門的關係說個清楚,以免高華繼續誤會下去,將他當作了雲中子蘇鉉的徒弟。

  豈知高華並不以此為意,只見他皺了皺眉,隨即道:「那麼,你是聽張大俠說的。」

  雲震這才點頭道:「正是。」

  高華微一含首,瞑目片刻,繼而籲了口氣,說道:「我就從泰山武會講起吧!泰山二次武會,是我與北道南魔初次見面之日,當時我聲言路過泰山,適逢其會,自講權充雙方之見證,其實,我並非路過,我乃是躡人而至,那人就是賤內。」

  雲震突然接口道:「不對啊!晚輩聽說,那次武會,前輩似比尊夫人先到,直到緊要關頭,尊夫人方始現身哩!」

  高華道:「那是他們錯了,賤內當時早已隱身日觀峰下,我本是隨後躡蹤而至,只因怕賤內察覺而起疑,故而裝作遊山玩水之人,越過賤內,登上日觀峰。」

  雲震道:「這般說來,當時您知道尊夫人的企圖了?」

  高華輕輕搖頭道:「不知道。」

  雲震眉頭一皺,疑道:「那……您為何跟蹤尊夫人呢?」

  高華喟歎一聲,道:「說來慚愧,當時我乃是惑於賤內的容貌與風華,跟蹤她已經近三年,不過,她的企圖,後來我倒是知道了。」

  雲震暗暗忖道:說得也是,想那高夫人風華絕代,貌若天仙,誰能對她無動於衷,就像我初見雯兒,還不是自自然然跟她去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說,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這乃是人之常情,前輩不必嘆息。但不知她那企圖,可是想殺害北道南魔,獨霸武林麼?」

  高華神色一黯,道:「如真又假,似是而非,兩者全都不是。」

  雲震越發不解,道:「那是為了什麼啊?」

  高華道:「簡單地說,乃是為了私仇。」

  雲震一怔,大疑道:「什麼?尊夫人與蘇老前輩有仇?」

  在他想來,北道雲中子蘇鉉師徒熱心世務,終生行俠,乃是武林中人人敬仰之士,他們與高夫人之間,絕對不會有怨仇牽連。

  高華輕輕嘆息一聲道:「你是愈想愈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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