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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他心頭一酸,突然朝裴大化道:「你從張前輩處取走的藥丸可在身上?」

  裴大化道:「老朽徹悟前非,已將那藥丸如數還給張大俠了。」

  這是眼前的一線希望,如有那藥丸暫延生命,待此間事了,不難去求那白雲道長設法醫治,如今藥丸歸趙,可是一籌莫展了。

  石可玉突然目注裴大化道:「你……你是裴……裴大化嗎?」

  裴大化訝然道:「小老兒正是裴大化,姑娘怎生認得老朽?」

  石可玉道:「我……我就是那……那道姑啊!……我往日……往日刁鑽,……請……請莫怪我。」

  多說了幾句話,她已是氣力不繼,雙目閉上,眼角滴落兩顆淚珠。

  這何異去日無多之人的臨終之言,雲震又是感傷,又是焦急,虎目中不禁湧起一片淚光。

  他曾經親口許諾王屋老人,「善盡保護之責」,而且這諾言未滿一日,石可玉竟已為他之事重傷垂危,這份愧作,這份焦急,可真無法以筆墨形容了。

  裴大化道:「原來姑娘就是那道姑,難怪你認得老朽。好叫姑娘得知,老朽已經徹悟前非,決心為人間做點善事,哪會責怪姑娘,姑娘放心養息吧!」

  石可玉睜開眼來,微笑道:「那很……很好!……但能盜富……濟貧……未嘗……不是善…善事……」

  雲震著急道:「小妹,你歇著,不可多說話,說話傷神,你要為我多加保重。」

  石可玉閉上眼,盈盈一笑,這一笑,顯露她內心甚是安慰。停了一會,忽又睜開眼來,道:「你也莫要怪我。」

  這句話宛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雲震不由一怔,訝然道:「什麼事我會怪你?」

  石可玉神色一黯,道:「我是個很壞很壞的人呢!」

  雲震還當她傷勢沉重,神智不清,此刻乃是胡言亂語,不覺又是心酸,又是擔心,輕輕撫摸她額上,安慰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且莫胡思亂想。」

  石可玉用盡氣力,握住雲震手掌,一本正經道:「不!我是壞人,我要告訴你。」

  雲震道:「任何事莫過於你的身體重要,現在歇著,以後再說。」

  石可玉固執地道:「我要說,我是壞人。剛才我去找引鳳,你可知道我是存什麼心?」

  雲震道:「不管你存的什麼心,那都無關緊要。」

  石可玉道:「我是想:將引鳳丫頭誘到僻靜之處,一掌擊斃,讓那高潔嫁給羅侯公子。你……你說,我不是很壞……很壞麼?」

  雲震心頭劇震,脫口道:「這……」

  石可玉道:「這是真的,我不騙你。」

  俗語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石可玉這般坦陳錯誤,豈非是自知無救,竭欲將以往的過失說將出來,方能瞑目而去!

  但她說出心中隱秘,雲震可是又驚又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石可玉所謀有成,高潔嫁給了羅侯公子,讓羅侯宮與金陵王府連成一氣,狼狽為奸,浩劫必然即時形成,武林蒼生,將何以堪?這一己之私念,豈不使局勢急轉直下,一切努力,頓時化成幻影,兩年後泰山之會,根本就不必去了。

  但石可玉所以存下此心,顯然是為了愛他之故,他又能如何向王屋老人交代呢?

  雲震愣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裴大化冷眼旁觀,已知石可玉乃是為情所困,才出此下策,但此際由她自己掙扎著說出,也就越發感人了!他不覺俯下身去,緊緊握著石可玉另一隻手,撫慰道:「姑娘不必自責,即使你已經做了,也並不算壞人,何況你沒有做,而且已經徹底覺悟了。不用去想它,好好地養神吧!」

  石可玉微微一笑,旋又黯然道:「我知道你們是在安慰我,但我的存心確是很壞,不然我不會鬼迷心竅,找不著引鳳,竟沖過重重阻攔,直接去找……去找高潔。」

  她越說越激動,重傷之軀,怎堪如此,刹時臉色大變,渾身抖索,語氣再次不繼。

  雲震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激蕩,用勁搖動石可玉的手臂,大聲道:「別說啦!別說啦!你究竟還想不想活?」

  話聲未落,石可玉口角湧血,人已二次暈了過去。

  雲震大吃一驚,刹時知道是自己心緒激蕩,手下用力過大,牽動了石可玉的內傷,像石可玉這般嚴重的傷勢,怎經得起肆無忌憚的震撼?

  他內心悔恨交加,又驚又急,頓時手撫胸膛,再次為石可玉推拿起來。

  良久,良久,石可玉的氣息方見平穩,但卻始終不見開口,也不見她睜開眼睛,而雲震早已呼吸沉濁,臉上變色,顯見內力已經不繼。

  裴大化道:「兄弟,稱歇歇手,這位姑娘非借重藥力不可,你這般徒耗內力,對傷勢不會有多大幫助的。」

  雲震徐徐張目,但手掌並未撤回,無力地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就是有藥,怕也難以挽回小妹之命了!」

  裴大化道:「如有龍虎丹、大還丹之類聖藥,傷勢再重,也不礙事,可惜此類聖藥,舉世難求……」

  雲震心頭一動,忙由懷內摸出那血紅玉瓶,急急道:「『太陽丹』如何?『太陽丹』能救她嗎?」

  裴大化道:「她是女子,『太陽丹』更合純陰之體,自然藥到病除。」

  目光瞥見血紅玉瓶,忽又驚呼道:「咦!那是王屋老人石田之物,你是怎樣弄來的?」

  雲震已經聽出『太陽丹』恰是對症之藥,隨即啟開玉瓶,準備取出藥丸,予石可玉服用,但卻不覺歎口氣道:「情勢如此,不說也罷!」

  裴大化怔了一怔,霍地奪過玉瓶,正容道:「兄弟,你可不能糊塗?據老朽所知,王屋老人石田性行乖僻,慳吝成性,素不與外人來往,他竟破例將視同生命的『太陽丹』交付與你,可知必有緣故,你得將緣故說給老朽聽聽。」

  雲震急道:「老丈,快將丹丸給我,現下救人要緊。」

  裴大化道:「不!兄弟,石田並非好相與,日後的麻煩可大,這位姑娘一時半刻尚無大礙,還是先說緣故吧!」

  雲震朝石可玉瞥了一眼,見她臉色慘白,雙目緊閉,但呼吸卻已穩定下來,心頭略寬,想想求取此丹的經過,以及自己勢將付出的代價,不覺深深歎了口氣。

  抬目處,只見裴大化睜大眼睛,兀自凝注著他,那目光顯得緊張而關切,更有無限誠摯。他無奈,吟哦片刻,乃將求丹的目的與經過,全部說了出來,然後道:「此丹本是石家之物,冥冥中似該由小妹服用,老丈該將丹丸還給我了吧?」

  裴大化搖了搖頭,道:「丹丸應該還你,但老朽總認為事有大小,這位姑娘既是王屋老人孫女,她自已想出計策,幫你求得『太陽丹』,你就應該以武林大事為重,如今你將『太陽丹』用來救她,她若知道,必定不會感激你……」

  雲震歎口氣道:「人命關天,靈藥以救人為主,快將藥丸還給我吧!」

  裴大化道:「不!你若執意給她服用,老朽決不給你,你自己也說:『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石姑娘如果命裡有救,她決死不了,你且等我片刻。」說完,將血紅玉瓶塞在懷內,返身疾奔而去。

  雲震大怒,叫道:「你……」

  裴大化邊跑邊喊道:「你放心,老朽已非往日性行,好好照顧石姑娘,老朽當盡速趕回。」

  聲落,人已消失於晨霧之中。

  雲震本想起身追他回來,但見裴大化疾如流星的輕功身法,自忖追他不上,而且石可玉暈厥在地,他也不敢離去。

  回眸之下,只見石可玉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如非臉色慘白駭人,就像是熟睡之中,正做著美麗的幻夢。

  講臉型,這是張秀麗無比的臉,臉上稚氣未退,但此刻已無往常刁鑽之色,顯得是那麼安詳,那麼純真。

  雲震不覺想起初次見面的情景,那正是裴大化盜去紫檀『玉符』之時,那時石可玉白衣賽雪,手揮拂塵,雖作道姑裝扮,卻是嘻嘻哈哈,刁鑽古怪,曾幾何時,這石可玉卻已重傷垂危,命在旦夕了!

  他感慨萬千,輕輕搖了搖頭,又輕輕伸手探去石可玉前額,輕輕地摸撫,自言自語地道:「我有什麼好,值得你動用心機,要去加害無辜的人?小妹啊!你好癡,好傻!」

  詎料石可玉卻已蘇醒過來,但卻閉著眼睛道:「我傻嗎?」

  雲震聽她開了口,又驚又喜,忙道:「小妹你醒了嗎?可覺得好些?」

  石可玉睜開眼睛道:「你很擔心,是嗎?」

  雲震苦笑道:「傻孩子!我怎能不但心?」

  石可玉微笑道:「我很安慰!但我怕要活不成了,希望你能原諒我。」

  雲震道:「說不上原諒,你會痊癒的,養神吧,不要亂想。」

  石可玉道:「唉!這是上蒼給我的懲罰,想那雯兒多麼溫柔純潔,也只有她才能配你,而我竟不自量力想害死高潔,高潔就是雯兒啊!」

  提起雯兒,雲震心頭一陣刺痛,說道:「你別胡思亂想,我已向令祖發過誓,此生如有妻室,決非那……」

  石可玉截口道:「你別將誓言當真,你與那雯兒確是天生一對……」

  雲震也接口道:「人無信不立,自己說出的話,哪能不算?」

  石可玉道:「我已是彌留之人,你聽我一句話,好嗎?」

  雲震道:「你說吧!」

  石可玉道:「你應設法將雯兒那『離魂』之症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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