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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聽到這裡,喬汝安喜上眉稍,大聲道:「好,謝謝慕兄。」話落就往南跑,才跑出三步,忽然想起一事,回頭道:「慕兄怎知她是喬……」慕天雕道:「她親口告訴我的。」說到「親口」兩字,慕天雕不禁微一跌腳,痛苦地皺了一下眉。

  喬汝安更不多問,拔步就跑,跑出數丈,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反首提氣大鳴道:「還有一事請教……舍妹是如何打扮,什麼……模樣?」

  慕天雕想到他自己的妹妹反倒要問別人是什麼模樣,不禁好笑,他輕鬆地大聲道:「她穿白色的衣衫,美……美極啦……」

  提到「美」,他眼前仿佛又看見那幽怨的眼光,他的身軀重重的抖了一下,他不禁閉上了雙眼。

  等他張開眼睛時,遠處喬汝安的身形已成一點黑影,那速度委實快得驚人。

  他望著那以驚人速度移動的黑點兒,他的心情仿佛暫時松了一些,他喃喃對自己道:「有些不是武功高所能得到的,任你蓋世英雄,絕代武功,那也沒有用的……親情如海,親情如海……又是一場兄妹重逢」

  他的眼前浮出小真的面孔,溫暖的笑容升上他的臉頰,他像是完全忘了方才的來意,也忘卻了那場驚天動地的疲勞。

  他飛快地向來路奔去,他喃喃對自己說:「不管一切,我有一個親人了,我不再是孤兒了。」

  慕天雕帶著複雜的心情跑回那翠竹幽篁中的小道觀。

  遠遠地,他看見仇摩一個人站在門前,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他不禁又奇又喜,喜的是仇摩傷勢分明已無大礙,奇的是他一個人站在道觀前?他加快了速度,沖到仇摩身前,仇摩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奇怪的表情,漫然地問道:「

  搖了搖頭,慕天雕道:「沒有,但是另有一場拼鬥,待會兒再詳談,你的傷勢……」

  仇摩道:「沒有事啦,喏,這是你的信。」

  慕天雕吃了一驚,從仇摩手中接過一張白箋來,只見上面寫著娟秀的字跡:「大哥哥:我醒來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聽這位仇大哥說,你去找什麼天全教主,我和師叔接到飛鴿傳書,必須立刻趕到武當山,我希望你也來武當山找我,我們不再分離。一下麵的署名是「小真」。

  慕天雕覺得那信中的口氣是那麼地熟悉而親切,他不禁看了又看。

  仇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潮:「二哥,恭喜你兄妹重逢呵……」

  慕天雕這才感起叫道:「三弟,你該換上一些刀創藥……」

  仇摩道:「已經換過啦,真謝謝令妹!」慕天雕看見仇摩肩上果然紮著一幅白色的絹布,他認得那是小真的袍角。他從仇摩的語言中察覺有一種奇怪的表情,那像是羡慕,他想:「可憐的三弟,他一定是在羡慕我——」

  對一個孤兒來說,忽然之間有了一個親人,那的確是值得羡慕的,但是仇摩的神情中除了羡慕,還有一種難言的惆倀,那是什麼呢?

  是一個秋天的清晨,伏牛山有一個支脈叫蓮臺山的,在這蓮臺山的半腰上,正有一騎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路上的積雪高達馬膝,因此那馬兒走得甚是吃力,但馬上人並不存心趕路,也任那馬兒獨自地慢踱著。

  這馬背上也披上了厚氊子,但仍冷得直抖,嘴上套了皮套子,怕她高興起來高聲嘶鳴,可就誤事了。

  馬上是一個極為清秀的姑娘,臉頰紅嫩嫩地,也不知是凍紅了,還是本來就生得如此。她帶著一頂蓋耳軟帽,那帽沿兒壓著一雙修長纖細的眉兒,再加上一個瓊瑤琢就的鼻子,就是不瞧那俏眼及編貝白齒,而一眼望了上去,便已使人覺得她是一個美人眙子了。

  她那幽幽的眼神,充分地流露出她的心事。

  眺望著遠處雪白的山峰,腳不如履雲霧中,茫茫的大地,頂上蔚藍色的天空裡,不時仍飄下朵朵白雪。她默然地吟道:

  「九月郎飛雪,

  悲我北地寒,

  風愁傾碣石,

  冰欲合桑幹。

  ………………」

  她的聲音愈為低沉,終於被凜烈的寒風所蓋過了,她信手揮動馬鞭,馬兒跟著清脆的鞭聲之後,放開腳步,跑了起來。

  她忍住了眼中的淚珠,也無視於撲面的勁風,她木然地搖了搖頭,又淒悶地喟然長歎了一聲。

  她抖聲地自言自語道:「喬汝明!人家不要你,你還想人家做什麼?」話落,她傷心了,往馬頸上一撲,幽暗地低泣著。

  忽然,遠處傳來了轟轟的聲音,這冰天雪地之中,那來的響雷?這分明是雪崩的前奏,那馬兒驚疑地放慢了腳步,但地仍無動於衷。

  剝剝兩聲,眼前已落下了兩個雪塊。接著,像夏日的暴風雨似地,大小的雪塊,便紛紛從山頂上滾了下來。

  噗地一聲,一塊拳頭大的雪塊蔔擊中了她的肩膀,裂成粉碎。

  她本來可以閃躲的,但她仍是茫然地抽動了下肩膀,她忽然躍下馬來,一拍馬兒道:「放你一條生路。」

  她這一掌,孕育著心中萬分的悶意,那馬兒痛得把頸兒一揚,迅速地賓士而去。

  仰視山頭,喬汝明高聲長笑道:「萬炬都成淚,一死又何惜」

  那盈峰白雪,受了她真氣的鼓動,仿佛受了她的召喚,嘩啦啦地一聲暴響,直瀉下來,氣流因之而激蕩!

  她閉上雙眼,抬起頭來,享受那奇特的勁風。

  那萬鈞白雪,覆蓋下來,氣勢何等壯偉,

  在震耳欲聾的雪崩聲中,她忽然聽得一聲尖銳地驚叫,在她尚未及考慮到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腰間軟麻穴上一軟?早已身不由主地被來人一挾,往路旁峭壁下緊靠而立。

  那人用手中寶劍,在急切之間,削去峭壁上的積雪及一大塊土石,剛好容身進去,而正在她們躲進去之時,雪塊已擊落到山道上,然後紛紛往山下瀉去。

  喬汝明不禁羞愧交並——她愧的是:自己學藝多年,闖蕩江湖已久,竟會如此無能,迅即被這人所制。

  其實,這完全是因為她決心求死,又何暇念及於其他?

  她羞的是:自己是一個尚未出閣的大姑娘,竟會為未過門的丈夫而殉身,況且慕天雕的內心究竟是怎樣,她還沒弄清楚呢?

  那人是個姑娘,她放開了緊抱著喬汝明的左手,看看眼前堆滿的白雪,然後右劍左掌,奮力工作了半個時辰,才把點了麻穴的喬汝明拖出雪堆之上。

  喬汝明無言地瞪著那女子;她從始至終都只是幹瞪著她的救星,她直覺地為那女子的美斫迷惑了。

  姑娘的美,是與她那捨己為人的內心不相上下,她與喬汝明美得並不一致。

  她只有十七歲的模樣,但她那蘋果般的臉容,象徵著她內心的純潔,她天真地對喬汝明笑道:「要我解開你的穴道可容易,但姊姊可不要再大叫了,雪再崩下來我可沒得辦法了,再也不能救你了。」

  喬汝明見她一付自以為是的老氣橫秋相,不禁化去心中多少分的愁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仍裝得很生氣的樣子,別過臉去不理她。

  其實以喬汝明的功力,運氣自解穴道並不太難,但她見姑娘並無惡意,心想再逗逗她也好。

  姑娘見她轉過臉去,不由一驚道:「怪了,難道我已給你解了穴道不成,噢,對了,張大哥說高手可以自解穴道,除非點她……」

  話落,便在喬汝明身上連點三下,邊點邊道:「除非連點她天玄、鬼拗、地海三穴才可制住。」

  她把喬汝明當作活靶來練習功夫,這倒是大出喬汝明意外,真的被她制住了,搞的個哭笑不得。正要出口,不料那姑娘又道:「要你不出聲也不難,只要點啞穴便好了。」

  喬汝明大驚,但只覺啞穴上一麻,便連出聲也不得,姑娘把她往肩上一掮,自言自語道:「張大哥平日要我挑水,現在才知道挑水的用處。」

  話落,放開腳步,逕往山下奔去。

  喬汝明被她當作水桶挑,心中自是不大痛快,但全身提不起一點勁力,也不知這點穴功夫是何家高法一亮能制得住她這身功夫。

  她只覺兩耳風生,心想這姑娘倒是輕功不錯,但不知是何門高弟,自己還未聽說目前江湖上有如此年輕的女俠呢。

  不到個把時辰,已自奔出山口,姑娘把她往一株大樹下一擱,笑道:「張大哥說,救人要救到底,姊姊先休息一下。」

  話落,往村中走去,片刻之後,帶了個麻袋回來,喬汝明暗暗叫苦,但又身不由主,被用麻袋套定,扛在背上。喬汝明只覺走不多久,便聽到人聲,又不多久,聽那姑娘道:「掌櫃的,還有空房沒有?」

  大約是為了姑娘佩著寶劍,又扛了沉甸甸的一個大麻袋,而且又是一早,所以那掌櫃的略帶驚訝的口氣道:「這兩天大雪封山,還有什麼來往的客戶,您要什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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