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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風倫罵道:「該死,沒種」

  刷的一聲停下身來,同時飛快轉了一個身,他望著奔出數十丈的張某背影,氣得自語道:「給這廝一鬧,靈芝草也沒到手,真是丟人。」

  這時他的身後忽然一陣風響,那聲音發覺時已在數步之內。

  風倫大吃一驚,他心中飛快地忖道:「這人是誰?普天之下,具此功力的只怕不出幾人」

  他的思想雖快,出掌比這更快,只見他雙掌向後揮出,化成一片模糊的掌影,挾著雷霆萬鈞的威勢飛出。

  轟然一響,背後那人竟然發掌硬崩,風倫只覺肩頭一震,駭然反身瞪視,只見那人也是穩立當地,雙腳迷毫未動。

  那人沉聲道:「小弟任厲參見老大。」

  風倫睜大了老眼,凝視著這多年不見的兄弟,他忽然呵呵狂笑起來,大踏步地上前抓住任厲的雙眉,激動地大笑著。

  他的笑聲迷毫沒有笑意,那只是一種感情的發抒罷了,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欲,在風倫,那只有一種——狂笑。

  他的笑聲不也包含著這一切的情感嗎?

  他的內力深厚,舉世無雙,笑聲拖得悠長不已,當他的笑聲低歇時,人屠任厲忽然跟著笑了起來。

  任厲的笑聲,就成了狂烈的悲歌,他的聲量宏亮無比,霎時之間,似乎風雲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哀。

  風倫低聲道:「老三,你瘦了。」任厲緊接著道:「也老了。」

  風倫道:「這幾年你在那裡?」

  任厲道:「這幾年我住在地獄中。」

  風倫呆了一呆,他凝視著任厲,從那目光中,他發覺了比以前更深痛苦的神色,於是笑口常開的他,也不禁在心底裡幽歎一聲。

  是的,時間的易逝,對於真正的痛苦,只有相對的增加。

  風倫用左手撫搓了一下右腕,低聲道:「老三,你同不同意這句話——還情情更多?一人屠任厲揚了揚眉,點頭喟然道:「我們一生狂歌當哭,那知到頭來更為情困……」風更緊了,鳴鳴地哭泣著,這位處西北的會用,從去年九月起就一直籠罩在冰雪之中,積疊的酷寒像白雙一般淩割著大地。

  雖然這兩位當代奇人一身功力蓋世,迷毫不會畏懼這嚴寒,但是他們的心卻是在陣陣酷寒之中。

  這是沒有辦法的,因為——他們都是老人了。

  風倫道:「老三,全真派白鶴牛鼻子的徒弟出道了,你可知道?」

  人屠任厲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們見過了面。」

  風倫奇道:「你們朝過相?在那裡?」

  任厲的臉上又罩上一層哀傷,他顫聲道:「在我住的地方——」

  他又接著說:「若不是碰著他,你想我這一生還會再出來麼?」

  風倫一怔,叫道:「老三,你是說——明春和白鶴的弟子交手賭鬥之後,你仍要離開我們?」

  任厲沙啞地道:「不只離開你們,要離開整個天下的人類。」風倫幾乎要罵將出來,但是他到底忍住了,因為他瞥見了任厲臉上那悲傷的線條。兩個老人沉默地在寒風中踽踽而有,有誰能料到這是兩個舉世無敵的高手?

  搔了搔腦門,風倫忽然道:「那年白鶴老道的師父和東海珍珠島的『破竹劍客』來尋咱們的晦氣,老三你可還記得?」

  任厲默然點點頭。

  風倫道:「想起來著實氣人,咱們不過是跑上武當山去把武當掌教師弟藍石老道的鬍子每人拔了一根而已,又千全真老道士的事了?也要他來管閒事。」

  任厲仍然默然,不過嘴角現出一迷微笑。

  斜瞟了他一眼,風倫道:「老道來管閒事還情有可原,因為他也是牛鼻子,可是最氣人的是『破竹劍客』姓徐的,咱們拔武當老道的鬍子玩玩,礙他姓徐的什麼事?」

  任曆脫口道:「正是。」

  風倫道:「姓徐的人討厭,偏他劍法又厲害,那時他老對著你下殺著,老三,你道為什麼?」

  任厲道:「還不是我人屠平日殺人最多,惡跡最著。」

  哈哈一笑,風倫道:「這徐熙彭端的是個大笨蟲,他媽的,你老三那一次殺人我姓風的不在場贊助,他卻老找你的碴兒。」

  他停了一停又道:「那徐熙彭藉著老道士玉玄歸真功夫的厲害,用他那把破劍橫衝直撞終於惹得你老三發了性,舍了老命往他劍上抓去——」

  任厲的白鬍子下閃出一個自得的微笑。

  風倫續道:「那姓徐的心腸還好,他以為你真要拼命,連忙把破劍一斜,哈哈,我老風乘機摸他一把,哈哈||」

  他笑不可抑,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任厲等了半天,見他還在笑,忍不住替他道:「你乘機摸他一把,可把他褲子扯掉一大半。」適連點頭,風倫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

  任厲望著他那可掬笑態,那些死去了的影子又在他枯寂的心田中復活起來,忍不住也爽朗地大笑起來。

  這笑聲,不帶著迷毫愁苦,像是無比的歡樂驟然降臨人間,周圍的冰雪都似乎要為之解東了。

  晨霧籠罩著黃山,黃山卻傲視著大地。在水氣彌漫的山峰上,花葉都滾著一粒粒的水珠

  忽然在一塊巨石的後面,傳出了一聲聲清亮的長嘯,尖聲滴滴地,拋入空際,是何等的清脆悅耳。

  然後,有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婉兒,武功不是一日可蹴的,你那五個義兄的招式雖妙,但不是正道,所授你的又是一招半式,絕不足以制服和你功力相當的名門高弟。」

  一縱上了巨石,薑婉微歎道:「張大哥偏掃興,我哥哥和你又是那八大宗派的什麼人了!」

  也上了巨石,張大哥微笑道:「你這娃兒口舌太伶俐,我伏波堡武功向不傳女,你又那知道天高地厚,亂訴說起祖宗來了。」

  半跪在石上,抹抹微濕的長髮,薑婉道:「爸爸死得早,你們就說什麼傳男不傳女,把我往外面送,倒惹出白元仲師兄那遭事來,要是爸在……」

  話落,低下頭去,眼圈兒帶上些紅。

  盤腿而坐,張大哥斂容道:「師父老人家再疼你,也不能壞了規矩,譬如說你小師兄……」他慢慢舉目,眼神注視著白茫茫的天空。

  婉兒詫異地抬過頭來。

  片刻——

  似乎自覺失態,張大哥忙強笑道:「不提也罷,還是讓我說些武林中的掌故吧。」

  婉兒最愛聽些神奇莫測的故事,她鼓掌道:「今天不許說別人,我要你講自己的事給我聽!」

  張大哥苦笑道:「我不過是個有將就木的人,有什麼好說的。我還是講堡中第三代祖師力挫八大宗派掌門的事給你聽。」

  嘟起小嘴,薑婉道:「張大哥別騙我,哥哥那大的本事,都要你出來對付五雄,我才不信你沒和人家動過手呢?」

  話落,糟了,忽想怎把在花園中倫聽到的,全不打自招給說了出來。

  幸好張大哥心中有事,倒沒細嚼她的語句,只漫聲道:「小妮子又胡鬧,練武的那會沒和別人過過招?」

  得理不饒人,薑婉忙道:「那你不能賴皮,講些給我聽麼!」

  張大哥動心了。到底,又有那一個英雄肯甘心把生平事蹟埋沒掉;何況,眼前是一個他所深深喜愛的小娃兒呢?

  他想說些,但他又有何可說呢?生平只有兩戰二叫者他不想說,而後者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其中的前因後果。

  薑婉凝視著他,眼中充滿了期待。

  終於,他開口了,但仿佛又不是向她說,閉上了雙眼,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這象徵著內心感情的昇華啊,婉兒迷惘了,但也興奮了,她想:「他要說的,一定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果然,他說:「那年,我和慕師弟在長辛店分了手,便急忙回堡來……」

  婉兒驚訝地望了他一眼,因為,她一直以為她爸爸只有張大哥一個徒兒,那裡又來了一個「慕師弟」?

  但他仍閉著眼道:「我為了趕路,專揀荒僻路走,儘管如此,日程還十分緊湊,不料竟因而遇上了生平唯一的大戰。

  是一個嚴冬的清晨,我正要翻過魯豫交界上的一座險峰,忽然,在那深不見底的山谷中,響起了我終生難忘的嘯聲。

  我那時四十剛出頭,正是「戒之在鬥」的年紀。

  先是有一個濃重的嘯聲,充滿了肅殺之氣,令人倍添寒意,而和他相搏的是一個莊嚴的梵唱,卻富有祥和的情氛,冰雪遇之可溶。

  這兩個人的功力竟與師父不相上下,使我這頭一遭離開堡寨的人,大吃一驚。練武人的本能,使我極想一觀這兩個高手的真面目,但想堡中將有大事,又放心不下。我終於咬住牙關,絕不分心,加快腳步,奔上有程,但走不到十多丈,那梵唱已占了上風。

  這時忽有另一人也發聲助那人反攻,這人聲調較尖,有如游龍在天,在平穩徐緩的梵唱申贊來贊去,鬥得更為慘烈。

  我的決心又動搖了,一方面,如此三大高手在此相鬥,失之交臂,未免可惜;二者,那發梵唱者聞其聲而知其人,必是個極正直的佛門高徒,豈能容他受損。

  幸好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那佛門的又占了上風。

  我平常聽師父說,武以和為貴,過激者必敗,一向終不能瞭解,這時才恍然大悟,忙向山谷遙拜三下,以謝這不知名的指點人。

  胸中既有所得,自是暢快,腳下也快了些。

  那料片刻之後,又有一聲突起,圍攻那梵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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