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臥龍生 > 驚鴻一劍震江湖 | 上頁 下頁


  四周綠草如茵,竹籬環繞,孤零零獨立一處,王九穿籬進門,輕輕地一叩門環,兩扇黑漆木門立時大開,一個廿左右黑面環眼的強壯少年,垂手侍立,含笑迎客。

  王九返回身走近那車夫漢子旁邊,低聲對他說:「車上是什麼東西,趁此無人趕快拿到房裡去,外面的事你就不用管,我叫寶兒招呼。」

  那車夫裝束的漢子這時再也忍不下去,他流著淚咽著聲道:「王老師,那車上是俞老爺二夫人受傷的玉體,和他的唯一骨肉劍英公子。」王九一個箭步跳過去,伸右手一把撤去那車門前黑色布幔,車上直躺個花信年華的少婦,淡青羅衣滿塗著殘餘血污,清秀的臉兒上慘白得沒有了一絲血色,左臂右腿滿裹著白色紗綾,那少婦身邊躺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看上去似是兩人好夢正甜,實則已是奄奄一息,氣若遊絲了。

  王九悲火中燒,哪還顧得到男女之嫌,一伸手托起少婦玉體,這當兒那開門少年也搶到車前,他不用王九吩咐,抱起少婦身邊的小孩子,急風似托入正庭,把那少婦和孩子放到左間兩張軟榻上。

  王九用手輕輕地在少婦和那小孩子胸前摸摸,覺得兩個人都還有救,急急拿出一個小黑木箱,取出一個白玉小瓶,小心翼翼地去了瓶塞,倒出兩粒黃豆大小的白色藥丸,左手大食指微在少婦牙關處一捏,趁勢把丸藥送入她口內,又用白開水沖下丸藥,再用同樣的手法喂過那孩子藥丸,收拾好白玉小瓶,怔怔的站那裡看著兩人反應。

  好不容易聽到他們母子肚子裡一陣輕響,王九臉上才露出一絲微笑,他回頭對李義道:「不妨事了,二夫人和公子都算有了救,這藥力雖然極強,但我看他們母子元氣傷損過重,必需多候一刻,等藥力行開才能醒來,我們到外間坐坐吧。」

  他們兩個人,離了內室,在客廳裡落了座。

  王九倒杯茶遞給李義道:「李兄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王振乾十年前行道江湖,被人暗器打傷,命在垂危,正遇俞大人路過,救了他一命,故此二人訂下生死之交。

  李義長長地歎了口氣,剛說了句:「王老師,俞大人遭了奇冤。」

  忽聞內屋傳來了一聲悠悠輕咳,王振乾警覺到這是二夫人的聲音,他顧不得再聽李義說下去,一邁步搶入內室,二夫人正在掙扎著坐起來。

  王振乾搶前去單腿一跪,口裡急急道:「嫂夫人,你傷勢未愈,元氣未複,暫動不得,快請躺下去,小弟王振乾給你請安了。」

  二夫人一掙扎,震動了右臂右腿的傷口,只痛得她銀牙咬緊,但她神志已恢復清醒,見王振乾單膝點地跪在榻前,急忙道:「兄弟,你快請起來,恕我傷勢疼痛不能還禮了,瑞祖他一向視你如自己兄弟,所以在臨危時他告訴我們這孤兒寡母來投奔兄弟你處,可是那些虎狼般的官兵鐵騎,如何肯放過我們這弱女幼兒,幸仗李義死命力戰,才得破圍逃出,雖然我身負數傷,可是我沒有死,兄弟!天可憐我今天能見到你面,我要把劍英這孩子親手交給你。」說著她淌下來兩行淚水,指著旁邊的孩子,繼道:「我就是為俞門這點骨肉,不能追隨瑞祖和那多情多義的姐姐于泉下,現在我總算沒有負了你大哥的囑託,我死也瞑目九泉了。」

  二夫人強忍痛楚有氣無力地說著,她可沒注意王振乾眼蘊淚水,全身顫抖,咬著牙答道:「嫂子,你放心吧!就是天塌下來有兄弟我頂著,有我姓王的在一天,我就不能讓他們動嫂夫人和劍英的一根汗毛,你現在歇一會,等下我叫人送點燕窩參湯來,你吃過東西再講話,現在你靜心地養著吧!」

  王振乾說完話,那面俞公子也醒了過來,這孩子並不哭,他只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星目,瞪著眼睛,王振乾見他骨奇神清,一脈靈秀,大難之後仍氣定神親,確異于一般孩子,不出一怔,暗想好一個難得的資質。

  當天掌燈的時候王振乾親自照頤二夫人俞公子吃了兩碗燕窩人參湯,他們母子經百轉還魂丹藥力一托,又吃了一點補品,精神好多了,王振乾又讓三寶帶李義洗換下衣服,大家分坐內室,二夫人含悲帶淚地敘述出這件慘事經過。

  說起來這個俞大人,他祖籍河北正定,世代書香,父親做過四品府台,瑞祖十八歲那年,父親給他聘娶好友胡知州愛女玉秀為妻,到瑞祖廿歲那年,殿試高中三名探花,授職縣令,從此他宦海一帆風順,步步高升。

  俞瑞祖接任湖北,正值明熹宗年間宦禍殃國,逆閹魏忠賢私通熹宗乳母客氏,傳詔旨殺賢士、楊漣、左光鬥、魏大中等皆逮捕下獄。

  逆閹權傾朝野,疆吏爭相財從,瑞祖傲骨,獨不附依翼下,恰巧這時魏忠賢心腹爪牙刑部尚書魏道宗,一個門生汪培放任了湖北棗陽知府,他倚仗靠山權勢無惡不作,弄得怨聲載道,民不聊生,冤狀雪片般地飛往巡撫府衙。

  俞大人赫然震怒,立派李義往拿,解回巡撫衙收押牢中,自己親書密折派快馬進京準備直奏皇庭。

  哪知汪培先了一著,在被拿之前寫了一封密信送給魏道宗,說俞瑞祖招納亡命聚集綠林大盜,暗中聯絡他省巡撫準備合力謀除權宦等等。

  魏道宗接到信自是大怒,面呈魏忠賢請示決策,魏忠賢一道假旨,派鐵騎三百連夜出京,命把俞瑞祖立斬任上,凡是俞門僕婦不管男女一個不留。

  鐵騎禦命兼程趕進,乘夜包圍俞府大肆搜殺,俞大人書房聞警,京都鐵騎已殺到後宅,幸得李義一柄單刀橫門拒捕,十餘人橫屍庭院。

  俞大人意在盡忠,不顧做逆臣避禍,囑李義速保二夫人及公子走避,替俞家保留一脈骨血,兩位夫人都願隨夫盡節,夫人玉秀怒斥二夫人素菊不明事理,二夫人被迫無奈,只得隨李義闖圍逃命,俞大人從容接詔就義,大夫人殉夫自縊身死,李義受託孤重任,出後門捨命突圍,無奈人家亂箭如雨,二夫人受傷倒地,李義怒火攻心,氣吞殘敵,刀卷雪飛,連殺鐵騎十餘人,威震敵退,身護二夫人懷抱俞公子闖出重圍,虧他連夜設法找到馬車一輛,晝夜急進趕到開封。

  二夫人含淚悲咽地述出經過,鐵筆鎮八方王振乾只聽得心肝俱碎,他仰面一聲長歎淚如雨下,撲身向南拜道:「大哥陰靈有知,受小弟一拜吧!」

  二夫人負傷難勸,只得在榻上欠身陪禮。

  王振乾拜後起身說道:「嫂子只管在此安心療養,你傷癒後兄弟我自有安置你和公子的去處。」

  二夫人和俞公子在開封府一住半月,劍英是早已複元,素菊在振乾細心調治下也完全康復,本來他們應該早日避禍遠走才對,原來王振乾三年前發現這湖中有一條金鱗靈鰻,他開茶館志在捕捉這條靈鰻,三年未果。偏巧那條金鱗靈鰻連日在湖中出現,王振乾守了三年志在必得,有這樣好機會哪肯輕輕放過,幾次下手均被它機警擺脫,這就逗得王振乾更不甘心,他不說走二夫人也不便催促,只好約束劍英、李義不讓他們出門一步,這樣平安的度過三十多天,已是七月秋初的時光。

  七月十二晚上,碧空萬里無雲,半圓皓月冉冉東升,天氣也就在初更左右,二夫人早已安歇,振乾帶著劍英在院子裡賞月乘涼。

  這孩子近來纏著王振乾要學武功,鐵筆鎮八方胸有成竹,隨先傳了他武家調氣凝神的奠基工夫,這工夫是從內著手運行而外,是武門中極高的一種初步練法,劍英也真肯用心,每日必要練上兩三個時辰。

  這當兒振乾正在指導他練習竅訣,猛然間竹籬外捲進來一陣微風,高三寶如巧燕飛落天井院中,對王振乾躬身一禮後輕聲道:「師父,那條金鱗靈鰻現在正浮在水面……」

  他的話未說完,王振乾已霍然起身,口中應了聲:「快走。」人已動身向外走去。

  俞劍英好奇心動跟著也往外跑,他如何能跟得上王振乾和高三寶兩人的腳程,等他追到湖邊,只見王振乾高三寶各駕一隻快舟,相距十丈分左右向湖心馳去。這孩子一打量岸邊靠有一隻小形遊艇,不管三七廿一跳上去蕩槳就追。八九歲的孩子如何會運漿駕船,小舟如漩渦中一片秋葉不住的轉來擺去,虧他就有那種狠勁,咬著牙兩隻小手拼命地向前劃去,漸漸地他的小船離岸已有三十多丈。

  這時王振乾和高三寶的小舟已交叉而過,俞劍英正感到好玩的時候,驀然一條金色小蛇躍出水面,疾如流星撲向劍英,孩子一聲驚叫伸手抓蛇,可惜略慢一著,蛇吐紅信已到面門,孩子急中生智偏頭張嘴一口咬住蛇頭,巧不巧正咬著這難得神物的七寸子上,一股腥涼蛇血湧泉似地流到劍英嘴裡,孩子驚嚇過度,一吸氣,就把流出的血全咽了下去,人也栽倒小船裡。

  王振乾高三寶兩隻小舟急馳趕來,看劍英面色慘白星目圓睜,兩隻小手緊抓蛇身,口咬頸兀自不放,王振乾怔一下神,一聲長歎道:「孩子,神物等待有緣人,叔叔我三年來費盡心機,無非是助你一臂之力罷了。」說完話,他跳上劍英小船,伸手取過金色小蛇一看,已是精血全盡只余皮骨,不由他苦笑一下,扶起劍英蕩舟登岸。

  王振乾吩咐高三寶把三隻小船靠岸系好,自己抱起驚嚇昏厥的劍英,拿著那條已死的金色小蛇,返回茅舍,他把劍英安置在天井院中一個帆布椅上,死去的金色小蛇放在靠椅旁一張木制矮桌上,王振乾坐在不遠處怔怔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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