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臥龍生 > 桃花血令 | 上頁 下頁
三二


  常玉嵐心想:「任由你跑上天,我也要追到靈霄殿,跑到天色黎明,你總不能再套著頭罩了吧。」

  他只顧打著如意算盤。殊不料前面那人幾個起落,已不再沿著大路,轉向山邊崎嶇小道奔去。

  常玉嵐暗喊了聲:「不妙:」因為黎明之前的天色,愈加黑暗。沿著大道雖然追不上,但目力所及,也不會迫掉。而那人轉向山路,拐彎抹角固然不免,雜樹亂石,更容易失去目標。

  心中想著,腳下更加看力,眼看著趕得只差三丈左右,再有片刻,必然追到那人身後無疑。誰知,山凹之處,突然有一座青磚瓦房大宅院。

  前面那人騰身上了瓦房圍牆,冷冷的一笑,擰身落在圍牆之網。

  因為那人前奔之勢略停,又騰身上了院牆回頭一笑,不免耽擱了片刻。

  常玉嵐就在這片刻的時間裡,幾乎與那人一齊到達院牆之上。

  他不敢貿然躍落牆內,借著星光略一打量,院落內似乎是新建未久,加之冬日未盡,庭院十分荒涼。只是,奇怪的是,落下的那人竟然不見蹤影。常玉嵐心想,也許那人要借這宅院掩護,說不定會再由他處逃去。因此,他且不向下跳,就站在院牆之上游目四顧。

  然而,四下無聲,夜風習習,寂寂的庭院,也沒有半點搔動的跡象。

  常玉嵐越發迷糊了。這別墅似的新建庭院,在夜裡進去一個人,該有些動靜才是呀,除非它就是這幫歹徒的巢穴。

  想著,忽然,靠近庭院的三間正屋內,突然一亮,閃出了燈光來,接著,一個清脆的嬌滴滴之聲音道:「是誰呀?深更半夜站到咱們牆上,又不走,又不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常玉嵐甚是尷尬。因為聽聲音必是一個青春少婦,而且又沒有人與她答話,這深更半夜,自己站在人家牆上……就在他轉念之時,「呀」的聲,正屋的雕花門敞開了來。一個婦人手執著氣死風燈。高高舉起,對著常玉嵐立身之處,嬌聲道:「客官,是迷了路,還是錯過了宿頭?」

  燈光,把小小的院落,照得雪亮。

  常玉嵐是再也不能不說話了,而且他意識之中,先前那歹徒一定是隱身躲藏在這院落之中,不妨下去,借這婦人手中燈光教他無處遁形。

  想著,一騰身躍下院牆,一面箭步穿過庭院,一面道:「在下追趕歹徒,迫到貴府外面,眼看著歹徒跳進來,所以才跳上院牆,想惜燈籠一用。」口中說著,不等那婦人回話,伸手抓過那婦人手中的宮紗氣死燈,彈身退下臺階。

  那婦人出其不意的被搶走了燈籠,失聲驚叫道:「啊呀!你這人……」

  常玉嵐哪管許多,提著劍,掌著燈,先從庭院角落照起。

  原來,這宅院新建未久,只有一連兩進,比一間四合院落略略大了些而已,屋內尚未鋪派陳設,左右的偏房更是空洞洞的。

  那屑片刻,除了正屋三問之外,常玉嵐已巡照了個夠,不但沒見先前那為首歹徒的人影,連個可疑的蛛絲馬跡也沒發現。常玉嵐垂頭喪氣的回到正屋之前。

  那婦人兀自站在屋前發愣,一見常玉嵐回來,問道:「公子,找到沒有?」

  常玉嵐一面將氣死風燈交還給她,一面搖頭道:「沒有。」

  那歸人道:「是不是你眼睛看花了?」

  常玉嵐苦苫一笑道:「不會,我幹真萬確的看見他翻進院牆。」

  那婦人像是十分吃驚的道:「啊呀!莫非躲到我這正房裡來了。」

  這話正中常玉嵐下懷,乘機道:「我陪你進去找找如何?」

  「敢情好!」那婦人口中應著,又把燈籠交到常玉嵐手中,自己折身領先進了正房。

  正房,一連三間,評未隔間,只是兩列透空的屏風,似有若無的隔成一間。左首是臥房,羅帳雙懸,並沒放下,床上綾被玉枕。石間,一列書架,都還空著,另有一個長長的書桌,四張圓凳,一個琴架,上面橫陳著一把古魚斑斑的七弦琴,還有一盆將熄的炭火。看樣于,且莫說一個人,連一隻貓也沒有躲藏的地方。

  那歸人進得房來,首先掀了掀那幅羅帳,口中道:「天呀,千萬不要藏到這裡。」

  常玉嵐淡淡一笑道:「看樣子,這屋子裡是藏不住人的。」

  那婦人點點頭,放下心來,卻道:「公子追趕賊人累了,爐中現成的熱茶,且坐下喝杯解解渴。」她沒等常玉嵐答活,先自向左邊房中走去,順手在火爐邊茶桶內倒出一懷直冒熱氣的茶,雙手捧到常玉嵐的面前又道:「可惜沒有食物敬客。」

  這時,常玉嵐才定下心來,加上與這婦人面對面,看得仔細。

  心中不由好笑,但是又不能笑出聲來。

  原來,語聲嬌滴滴如同二十余歲豆蔻年華女郎的婦人,竟然是滿面雞皮皺紋,焦黃的蓬蓬亂髮,眼珠下陷,眼簾浮腫,凹異缺牙,一個奇醜的老嫗,實在是大大出乎人意料之外。

  常玉嵐一見,一棵心反而放了下來。因為,這婦人如果是人如其聲,一個豆蔻年華的美豔少婦,自己還真不便留下來喝她杯茶,最好是瓜田李下,各避其嫌。

  故而,他心胸一寬,接下熱茶,順便就坐在火爐一旁道了聲:「謝謝!」

  那老嫗也坐了下來,一隻手按在身邊的七弦琴上,有意無意的撥得叮叮咚咚響了幾聲。

  常玉嵐是沒話找話說道:「老人家,你這只占琴是件古童吧?」老婦人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幾顆缺牙,搖頭道:「不是古董,是我喜歡彈幾下小曲,所以走到哪裡都隨身帶著,弄得髒兮兮的。」

  常玉嵐道:「哦!原來老人家是位雅人。」

  老嫗緊接著道:「只是喜歡而已,公子,我獻醜你請指教。」她並不等常玉嵐回話,一扭身,已面對琴機,雙手抬處,「叮——」

  琴聲已起。

  常玉嵐此時哪裡有心欣賞琴藝,只是不敢掃興老人婆,就等喝完了茶一走了之,任山那醜婆子彈她的琴也就是了。

  不料,琴音乍起,常玉嵐不由神為之奪,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然被這聲琴韻給吸引住,但是,他的一切注意力,確是都在傾神聆聽著。

  那奇醜老嫗一面撥動琴弦,一面回首齜牙咧嘴的對常玉嵐一笑。

  常玉嵐但見那老嫗雙手撥弄之下,七支弦如同百鳥爭鳴,悅耳動聽,又加上千山萬壑的溪流淙淙,轉瞬之際,又像百花齊放。

  而常玉嵐的一顆心,隨著琴音仿佛身在百鳥群裡,山水之中,萬花叢裡。

  忽然,那老嫗的一雙手,加快的撥弄,聲如萬馬奔騰,千軍奮戰。

  漸漸的,江河滾滾奔騰,終於天崩地裂。

  常玉嵐站著,眼前金花亂閃,耳中金鼓齊鳴,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中跳了出來。

  眼前,已分不出那醜老太婆執一雙手來,只有兩個影子在七弦琴上隱隱約約的晃動。

  常玉嵐覺著心痛如絞,頭好似憑空大了許多,頸子似乎已載不動了。耳朵裡,除了轟轟嗡嗡之聲而外、再也分不出有任何音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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