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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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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秀鈴道:「我祖婆已開始有些疑心於我,我若外出太久,祇怕她便要揭破我的隱秘,到那時不但我性命難保,便是我婆婆也危險得很。」她口中的婆婆,自然指的是陳鳳貞。就在她說話之間,遠處突又響起一聲牧笛,只是這次笛聲更輕更短,任無心與田秀鈴兩人,竟然都未曾聽到。 笛聲一響即沒。 任無心正在沉聲問道:「田姑娘可知道那蘭姑──」 語聲未了,突聽遠處傳來了一聲悽涼、憤怒的呼喚之聲。只聽那哀怨的聲音一聲一聲喚道:「五夫人──五夫人──」 任無心念頭閃電般一轉,想到了那魔女的喃喃自語:「喚出他們,便立刻下手殺死──」 當下心頭一涼,再不遲疑,閃電般伸出手來,掩住了田秀鈴的嘴,沉聲道:「姑娘噤聲。」 呼喚之聲一起,田秀鈴便下意識地要回答出來,但是她聲音還未出口,便已被任無心掩住了嘴。此刻,她也似突然想起了什麼,面色立刻為之大變!只聽那呼喚之聲,時遠時近,時續時斷,在寒夜中聽來,當真令人毛骨悚然!她呼喚了一陣五夫人後,又接著呼喚道:「任無心──任無心──」 任無心只覺心神顛倒,魂魄都似乎要隨著那悽涼而哀怨的呼聲飛去,雖然咬緊了牙關,不出回音,但心跳轆轆,竟似難以控制。他心頭泛起了一股寒意,立刻凝神內視,運氣行功,以上乘內功的心法,穩定自己激動的心緒,但一隻手掌,仍舊緊按在田秀鈴的嘴脣上,似是生怕田秀鈴內力修養較差,萬一心神把持不住,出聲回答了呼喚,那神秘的魔女蘭姑,立刻便會循聲而來。 黑暗之中,雖看不出田秀鈴的面色,但觸手之處,卻越來越是熾熱,連呼吸也越來越是急促,而那呼喚之聲,卻越來越近了。 任無心猛然提起一口真氣,將田秀鈴拉入荒寺頹暗的角路之中。只見那黑衫披髮的蘭姑,一面呼喚,一面隨著那寒風冉冉飄了過來。任無心屏住聲息,在暗中窺望著她。只見她面上既無悲哀,亦無憤怒,但此刻只要有人應聲而出,無論是誰都要死在她的手下。 從黑夜到天明,她始終都在附近飄蕩著,呼喚著,她自己卻沒有絲毫目的,她不過只是一具被人驅使的傀儡而已!她那迷惘的眼睛,始終凝注著前面,竟然沒有轉動一下。任無心望著她那美麗而迷惘的眼睛,心頭不知不覺中昇起一陣悲哀與憐惜。但此念一生,心神又自飛越,趕忙又凝神運氣,讓這份悲哀與憐惜,深深地埋藏於心底! 星群漸落,寒氣倍重,在那乳白色的晨霧中,遠遠突又響起一聲牧笛。蘭姑忽的輕輕旋了個身,口中不再呼喚,翩翩向笛聲發出處奔去!直到她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任無心方自鬆了口氣,垂下手來,只覺頭上冷汗涔涔。田秀鈴卻撲地一聲,跌倒在地上。 任無心內傷方愈,此刻又經過瞭如此長久的內功爭戰,心神亦是疲累不堪,默然調息良久,方自嘆息道:「好險!」田秀鈴黯然道:「想不到祖婆又使蘭姑學成了這魔音呼魂的大法,看來祖婆自身修練的幾種神功秘技,也將成功了。」 她幽幽長嘆了一聲,接著又道:「祖婆既然令蘭姑來取我的性命,想必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但是──她又怎會知道的呢?」 任無心沉聲道:「南宮夫人之能,當真令人難測,她必定是以一種近似『攝心術』的秘法,控制了蘭姑的心神,使得她一心只知道來取我兩人的性命,然後再以那牧笛之聲,遠遠指揮著她。」 田秀鈴頷首嘆道:「據我所知,我祖婆乃是用一種神秘的手法,按住了蘭姑身上一處直達心脈腦海的穴道,那時蘭姑迷惘的神智,便會突然清醒一陣,我祖婆便乘此說出了她的命令,然後立刻將手鬆開,於是蘭姑腦海中,便只記得這一件事情,無論有任何阻攔在前,她都將這命令中的任務完成。」 任無心沉吟道:「事情必然如此,但祇怕卻無這般簡單,令祖婆必定還另有一種方法,幫助她控制蘭姑的心智,這方法可能便是這秘密的關鍵──」他仰天長嘆一聲,接道:「但願我能探測出這關鍵的秘密,那麼──我或許便能夠使蘭姑神智清醒,恢復自主的人性了。」 田秀鈴悽然笑道:「蘭姑乃是我祖婆手中一件最犀利的武器,這秘密她必然永遠不會讓人知道的。」 任無心清俊的面容之上,突然泛起一種堅毅的神色,目注遠方,緩緩道:「無論什麼隱秘,遲早總會被人揭穿的。」他語氣之中,也顯露著一種無比堅強的勇氣與決心,田秀鈴目光轉處,心頭不禁暗嘆,忖道:「我祖婆思慮周詳,行事隱秘,古往今來,能成就霸業之人,大多還不及她,她此番大事若不成,別無錯處,錯只錯在她不該結下任相公這樣的敵人。」 這心念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只見任無心緩緩長身而起,沉聲道:「在下此刻便要去死谷一行,姑娘你──」語聲之中,暗嘆著瞧了田秀鈴一眼。 田秀鈴悽然一笑,道:「賤妾此刻非但已是個無家可歸的人,而且,日後在江湖中祇怕也要無地容身。只因我那祖婆既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便日夜不肯放過我的!」她緩緩低下了頭,目中珠淚盈眶。 任無心心頭亦覺十分黯然,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於她。過了半晌,只聽田秀鈴幽幽接道:「何況,賤妾身上還中有我祖婆暗中給我服下的劇毒,隨時都可能毒發斃命──」她緩緩抬起頭,悽然笑道:「在如此情況之下,賤妾實不忍再要任相公攜帶賤妾同行,免得拖累了任相公,耽誤大事。」 任無心面色一整,正色道:「田姑娘這是說那裡話來,莫說姑娘乃是為了我等而受迫於南宮夫人,便是姑娘與我等素不相識,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觀,眼見姑娘為了南宮世家之事受到折磨。」 田秀鈴哀怨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來。她身處在南宮世家那種奇詭、複雜的環境之中,眼中所見,俱是些心計深沉之人,耳中所聞,俱是些勾心鬥角之事,縱然親如姐妹婆媳,彼此也是爾虞我詐,不肯以真心相對。她實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這些不顧利害,不計成敗,只要義之所在,便不惜赴湯蹈火的正義之人。呆呆地凝注了任無心半晌,方自長嘆道:「任相公,難道你還肯攜帶賤妾同去死谷嗎?」 任無心截然道:「自然。」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輕輕道:「但賤妾此刻祇怕對公子已再無可效力之處!」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田姑娘毋庸再說了,走吧!」 田秀鈴只覺心中一陣激動,良久方自平息,匆匆整衣而起。兩人在積雪的大地上奔行了一陣,身形俱是快如飄風,眨眼間,便又來到那秘密的狹谷洞窟之前。只見兩條人影自那邊飛掠而來。這兩人一個是身材頎長,滿面病容,身穿一襲藍衫的秀才。還有一個,卻是滿臉紅光,神情飛揚,身穿一身錦衣的中年人。一眼望去,便像是個生意做得極為成功的富商模樣。這兩人一貧一富,一文一賈,看來極不相稱,身法卻都是出奇的迅快,腳步在雪地上不留半點痕跡。接連幾個起落,便橫飛了數丈遠近,竟飛掠著向任無心迎面撲了過來。 田秀鈴此刻已是驚弓之鳥,見到了這兩條人影,心頭便不覺為之一凜。霍然便停了腳步,沉聲道:「任相公,這兩人來路不正,你要小心了。」 語聲未了,兩人已來到近前。只見那滿面病容的藍衫文士,望著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任相公!」 任無心卻擺手截斷了他的語聲,面上不動聲色,令人莫測高深。 田秀鈴見這兩人形蹤詭異,面目生疏,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吃驚,卻又彷彿與任無心認得,而任無心的神色,卻又偏如此奇異。她越想越覺驚疑,心念轉動間,雙臂之上,已滿注真力。 只見那滿面紅光的富賈又自望著她微微一笑,道:「田姑娘!」 田秀鈴心頭一跳,大驚忖道:「原來這廝已看破我的來歷,莫非是祖婆派來的?」一念至此,再不遲疑,也不等這富賈將話說完,腳步輕輕一滑,舉掌向他拍去。 南宮世家的武功,果然是奇詭驚人。她這猝然發出的一掌,掌勢陰柔,掌影靈幻,也不知這一招之後,還藏有多少厲害後著。那知這錦衣富賈卻朗聲笑道:「田姑娘難道竟真的不識得老衲了嗎?」袍袖微拂,身形半轉,乘勢避開了這一招。 田秀鈴不禁呆了一呆,卻見任無心亦自展顏笑道:「那位神醫的易容之術,果然驚人,便連田姑娘都認不出大師是誰了。」 田秀鈴又驚又疑,仔細凝目望去,才看出這滿面紅光,神采飛揚的中年商賈,面目之間,果然依稀有幾分與百代大師相似。 她不禁在暗中鬆了口氣,但仍然遲疑著道:「這──這莫非是百代大師嗎?」 那錦衣富賈含笑合什道:「正是老衲──」他一時間彷彿又忘了自己的俗家打扮,不知不覺又行起佛家之禮來。 任無心含笑道:「大師切莫忘記,此後只打拱作揖,不可合什念佛了。」 百代大師笑道:「如今說來,任相公又豈可以大師兩字呼喚於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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