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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天虛道人道:「鐘離權曾為漢之大將軍,奉旨征討吐蕃時,兵敗獨騎逃入山中,遇到東華先生得授長生真訣,並獲傳青龍劍法,服食金丹,逐改名為覺,字寂道,號天陽子……」頓了頓,津津有味的續道:「他在修行了數年後,複遇華陽真人,得傳太乙刀圭,火符內丹,自此雲遊天下,修積外功,功德圓滿後,乃在西崆峒紫金皓峰秘洞中,得到一個玉匣秘訣,就此白日飛升,直到唐朝時,他才又履凡塵,遊戲人間……」

  他自幼即入道門,對於道家的神仙憬慕之極,自然對於傳說中的那些神仙們的修行經過、出身來歷背得滾瓜爛熱,因而此刻說來,流暢已極,仿佛他是親眼目睹一般。

  林煌之誘他說話,乃是為了要弄清楚何以抱玉真人在開闢此一洞府之後,緣何留著這一片廣大的寶石礦床不開採,料想不到天虛道人在一打開話匣子之後,便如長江大河般,說個不停,而且說的盡是道家神仙之事。

  他有些不耐煩,道:「天虛道長,這八仙的傳聞極多,說之不盡,在下想要知道的是,何以這個礦床不能開採……」

  天虛道長冷笑道:「弄了半天,原來你還是對這些寶物不死心?」

  林煌辯道:「老夫只是好奇而已,因為道長你方才提過,修道人必須具備財,地,侶,法四大要件,才能修行圓滿,超脫飛升,既然令師抱玉真人已發現這個礦床,為何不開採出來,加以利用,而任由此一無盡的寶藏棄於此地呢?」

  天虛道長道:「貧道就老實告訴你,也好讓你死了這條心……」

  林煌神色一振,凝目注視著天虛道人準備仔細聆聽這個秘密,也好解開心中之惑。

  陡然之間,只覺眼前一黯,那折射而入的光線似乎被什麼掩住。

  他詫異地望去,只見一個龐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洞中,正好將投入洞窟的光源遮住。

  林煌心中—凜,脫口呼道:「六丁神斧丁中齊。」

  那悄悄出現在洞中的魁梧大漢,足高丈二,長得虎背熊腰,長手大腳,站在那兒就如同一尊門神。

  可是他的行動卻是如此輕靈,連一絲聲息都沒有發出,若非他剛好擋住了光,只怕連林煌還沒發覺。

  鄭君武和趙恨地兩人聞聲望去,只見那門神似的大漢,身穿一襲葛衫,足登多耳麻鞋,面孔漆黑泛亮,虯髯雜亂如草,雙目炯炯發光,不怒而威,正是剛才在晶壁上所見到的從山上走下、手提食盒之人。

  趙恨地若非聽到林煌提起,猛然一見到這魁偉頎長的巨人,只怕要嚇—大跳,還以為是地裡鑽出來的山神魈魅。

  饒是如此,他依然吃了一驚,暗忖道:「原來這便是三叔所說的硬功天下第一,刀刃無法傷他六丁神斧丁中齊,果然外形雄偉駭人……」

  一念未了,只聽丁中齊道:「天虛,你又在饒舌了?鄒師叔命你送他們出洞,你還留在這兒做什麼?」

  他人長得高大,說起話來了像打雷一樣,直震得眾人耳鼓隱隱生痛,洞中的回音,更是久久方說停。

  天虛道人吐了下舌頭,笑道:「丁師兄,我在跟他們說八仙之事,又沒事饒什麼舌……」

  了中齊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跟這些魔崽子有什麼好說的?」

  他目光一閃,望著鄭君武問道:「你們可是修羅門的弟子?」

  說起來丁中齊跟鄭君武的年紀相差不多,或是丁中齊昔年以一柄寒鐵神斧成名武林之際,鄭君武尚在師門,還未習藝完成。

  是以他聽到對方以這種老三老四的口氣跟他說話,心中雖然有點不舒服,卻不敢形諸於色,應聲道:「在下鄭君武,正是修羅門下。」

  丁中齊道:「昔年我與貴門神力天魔蔡昆侖曾在祁連相遇,他以一柄天王杵,曾硬接我三斧,雖然杵折人退,卻也是老夫平生僅見的一條好漢,不知道如今還在不在?」

  鄭君武聽到他所提的乃是上代修羅門中以神力著稱,勇冠塞外,被目為漠北第一勇士的蔡昆侖,不由肅然道:「蔡師叔已在二十年前逝世。」

  丁中齊哦了聲道:「他已死了二十年?」

  鄭君武頷首道:「蔡師叔是因走火入魔,痛苦難當,這才自碎天靈……」

  丁中齊搖頭歎息,道:「真是糟踏了一條好漢!唉!沒想到避世三十載,故人已先我而去,放眼天下,再有何人能擋老夫三斧?」

  他的口氣極大,面色卻頗為落寞,大有放眼天下沒敵手之慨。

  林煌深知丁中齊此言並非狂妄,若是他行走江湖,以他一身刀劍難入的硬功,和雄渾天生的神力,—再配上那玄奇奧秘的七十二招斧法,果真難有敵手,當者披摩……

  大概也只有傳說中的劍仙之流人物,才能以無堅不摧的馭劍之水,破去他一身硬功,置之於死地……

  可是縱觀天下,這些劍隱俠,幾乎十之八九,都是抱玉真人的好友,而丁中齊既列名抱玉真人門下為記名弟子,又有誰會跟丁中齊過不去?

  林煌想到這裡,不禁苦笑了下,忖道:「如果帝君內傷痊癒,修成了金甲神功,或許能跟丁中齊一拼,否則僅他一個,本門便無人能是敵手。」

  在他忖思之際,聽得丁中齊道:「修羅門的內功專走偏鋒,固然能在短時間中急驟增進,可基礎太淺,到了高原時期,便無法超越,以致功力越高,隱憂越大,終會落得走火入魔,蔡昆侖便是你們前車之鑒,難道你們還不覺悟?」

  這個道理,凡是修羅門人都知道,每一代掌門人也都為此竭盡機智,想要解決這個最大的危機,然而卻都無法彌補修羅心法中的缺失之處。

  直到修羅門進入中原之後,這才得知白劍青已從一本少陽真解中,悟得了自邪道入門,而終證上道的特殊法門,避免了最後走火入魔的悲慘境界……

  所以修羅門才會在二十年前,連夜偷襲白氏家族,其目的便是奪取那本少陽真解,來解除其內功心法中最大憂患。

  卻不料一場大戰下來,修羅門十大神魔中,死了一半,其他五人也都負傷慘重,逼得退出扛湖,藏匿于地下秘窟中,十多年不見天日……

  這段辛酸史,也都是由於要攫取少陽真解所引起的。是以當林煌和鄭君武聽到六丁神斧再提起修羅心法缺失之事,不禁感慨萬千。

  林煌苦笑了下,道:「丁大俠之言說的極是,然而我們既已投入修羅門,身為修羅弟子,便是肝腦塗地,也無法更改,何況走火入魔?」

  丁中齊冷笑道:「我看你中氣不足,六賊入侵體內,大概也快走到末路了。」

  話聲稍稍一頓,道:「你們既然執迷不悟,天下便無人能救得你們,老夫也懶得跟你們多費口舌。」

  他搖了搖頭,道:「天虛,你快送他們離去吧,等會師父有事吩咐。」

  天虛道人應了一聲,只見丁中齊跨開大步,飄然而去,轉眼便已消失在洞裡深處,但是依稀聽到他那雄渾的歌聲傳來:「名也空,利也空,是非成敗轉眼空,妻也空,子也空,不悟終落無常中……」

  雄渾的歌聲,滿含著落寞與悽楚,傳到此處,使人心中嚴添如許的蕭索之感。

  鄭君武只覺那滿眼燦爛的寶光,仿佛在刹那間暗淡了下來,想想自己—生,幾乎要潛然淚下……

  天下芸芸眾生,不論是英雄豪傑,美人名士,抑或販夫走卒,一生辛辛苦苦,勞勞碌碌,爭名奪利,經營籌謀,竭盡心智,到頭來,終是雙手一放,撒手而去,只留一下坯黃土,誠不知所為何來?

  趙恨地情緒更加低落,若非是心頭還縈留著楊苓的倩影,真想從此放下一切,追上天昊道長,跟他回到茅山去學道。

  林煌飽經世故,且是極為聰慧之人,本應更加覺悟,然而眼前那一片燦放著五彩的寶光,使得他心中的貪婪之念更加熾盛。

  對於丁中齊所吟唱出來的歌聲,他直如輕風拂耳,根本沒有把它放在心上,腦海裡盡在盤算著如何探聽出這個礦床為何不能開採的原因。

  洞中有了一陣短暫的靜寂,林煌乾咳一聲,問道:「天虛道長,令師召集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要事?」

  天虛道人應道:「家師即將閉關三年,有些事要吩咐,所以……」

  他似是想到自己不應該洩漏這件事,話聲一頓,日瞪向林煌,道:「姓林的,你問這個做什麼?莫非你還不死心?」

  林煌臉上堆笑道:「豈敢,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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