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臥龍生 > 地獄門 | 上頁 下頁
五二


  雖然他好大喜功,但畢竟這事太過嚴重,遲疑了好一會,才滯訥地說:「可是……可是……」

  這兩個可是,不無延宕之意,不無勸阻之心。

  「可是什麼?」曾建吉語聲之中有詰問,有壓力。

  「可是……貧僧尚未找到本寺執掌的信物。」

  「不找也罷!」曾建吉悍然地說:「到時候本公子叫他自己說出來也就是了。」

  「貧增實在……實在……」知客僧語聲之中有惴怯,有寒意。

  「也不必實在了,我動手,你就別再婆婆媽媽了。」

  「那……什麼時候?」

  「上燈時分。」

  「上燈時分人多眼雜。」知客僧說:「三更天吧!」

  「除兩個老弱的東西何用等到三更?」曾建吉囂張地說:「那就在你們做晚課的時候好了。」

  這也叫女人禍水嗎?為了一個女人,不惜殺戮,不計後果,人心、人性,可怕又複可悲!

  「好吧!」知客僧無從反抗,只有低聲下氣地說:「那我走了。」

  曾建吉又沉下聲音,追加一句說:「晚膳過後,我就在此地等你。」

  「嗯。」知客僧來時行包勿勿,去時心事重重。

  唉!欲望名利,人人喜愛。

  做和尚的人部分也在所難免,但是,他們畢竟晨昏參禪,長年禮佛,更何況凡出家修行,大多數都受過刺激,遭過災殃,才會看破紅塵,才會心靜性定。

  奈何這位大師,為名利,心魔作祟,一時把持不住,為欲望,得人好處,也就受制於人了。

  「咚咚咚,咚咚咚。」

  暮鼓響了,它敲黑了大地,也敲餓了人的肚子。

  晚膳既畢,晚課繼起。

  普濟寺的僧眾全聚集在大雄寶殿之中,他們手敲木魚,他們口念經文,「奄哞喇嘛」梵音遂之不絕於耳。

  大概經過一盞茶的時間吧,僧人們個個低眉闔目,人人心口合一,醉了,酣了,他門渾入忘我境!

  知客僧胸有牽掛,當然是口是心非。

  他偷眼略一觀望,見大家均匐伏在地,時機已成熟,就輕輕地站了起來,慢慢地過了出去。

  在精舍中會合了曾建吉,還匯同著兩個跟班,四個人就朝廟後而去。

  有四個理由顯示,知客僧他必然走在前面。

  第一,他提著燈籠,第二,他路熟,第三,主意雖然是對方所出,但場所卻是他所提供,第四嘛!他是主,人是客,還有,他受了人家的禮,就得聽人家的話,成了僕從!

  未幾,山崖到了。

  他們竟不怕鼻子會撞到石頭,毫不稍停的碰了上去,不止如此,肚子一挺,連身體也給陷沒了。

  厲害嗎?稀奇嗎?

  並不厲害,也無啥稀奇。

  因為山崖下有一個岩洞,他們只是步入岩洞的裡面罷了!

  這個岩洞很寬很深,似乎經過了人工整理,是以並不顯得崎嶇難行。

  他們走了一段相當的路,才看見前面也有一縷微弱的光芒透了出來,而且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哩!

  「老和尚,你要注意了,看我這條龍已經抬了頭,它即將破土而出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如此地說著。

  「算了吧!小娃兒,龍倒是有,不過它在外面,至於你呀!只是一條無殼之蟲,早被重重甲兵困在洞穴之中,連氣都難喘呢!」

  一個蒼老的聲音輕消地反駁著。

  那是一間石室,石室口裝著鐵柵,有兩個一老一少的人正在裡面挑燈夜戰,對奕圍棋!

  不用說,老的一個乃普濟寺的方丈,少的一個則是失蹤十天的林崇文了。

  老方丈年登古稀,七十有奇,他頭上印著六粒戒疤,乃是佛門最高的標幟。

  林崇文,弱冠之年,二十左右,一襲長衫,飄逸不群,果然是一個人中之龍!

  知客僧摸出鑰匙打開鐵柵。

  曾建吉立即昂然地踏了進去,態狂而氣傲,情矯而形標!

  「不錯,林崇文,你只是一條被困在洞中的無殼之蟲罷了!」

  開啟門鎖有聲音,拉動鐵鍊也有聲音,老方丈和林崇文早就發覺了,但是,他們並不感到驚異,而目還不屑一顧!

  林崇文這時才抬頭瞥了對方一眼,說:「龍亦好,蟲亦好,只要機緣一到,龍會飛天,蟲也會脫繭而出!」

  曾建吉冷嗤了一聲說:「哼!已經沒有這一天了。」

  「不見得,除非你一刀把我給殺了。」

  「你說對了,今夜本公子正是來送你上西天。」

  林崇文的骨頭倒是硬得很,爽得很,他聽了一點也不感到悲哀,反而慨然地說:「那也沒有什麼?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每個人都睜著眼睛瞪著林崇文,只有老方丈,老方丈低眉垂目,口中還默默地歙動著,必定是在念彌陀。

  曾建吉抽出懷中的寶劍,說:「老和尚,你是否在替這小子超度?」

  老方丈的眼睛睜開了,他說:「這小子的命長得很,又何用為他起度?只是,好漢不吃眼著虧,老僧卻要數說他幾句呢!」

  「嘎!」曾建吉囂張地說:「閻王註定三更死,誰又能留人到五更?」

  老方丈肅然地轉對林崇文說:「小娃兒,老衲相信你是大丈夫,但大丈夫能曲能伸,如韓信辱胯,如張良拾履。」

  「老和尚。」林崇文一臉湛然地說:「可是大丈夫還有威武不能屈之句,如蘇武盡節,如關羽全義。」

  「大丈夫只爭一世,不爭一時。」

  「大丈夫頭可斷,血可流,豈能背信而偷生,豈能隔情而善身,愧對金石之銘!」

  老方丈默然了,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曾建吉接口說:「林崇文,你實在也太不自量,門不當,戶不對,癩蛤螳怎能妄想天鵝肉?卻害得本公子美滿姻緣受到阻礙,橫生枝節。」

  「哼!門戶之見,乃是世俗之人,只要志趣相投,只要兩情相悅才是璧人,才是琴瑟,至於這癩蛤蟆!還不知是誰?」

  曾建吉似乎被激怒了,他忿然地說:「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成全你這個情場死士,信義聖人!」

  他龍泉微擺,金光閃爍,一劍朝向林崇文的心窩猛遞過去!

  老方丈參修佛學數十春秋,心中常有超然之感,謂之「禪機」,也叫做「通靈」。早先,他照悉林崇文身有劫難,但不至於死。

  剛才,他又映見有一條青龍從天而降,護衛著對方,可是,這只是冥冥之中的感應,虛幻、飄渺。

  而如今曾建吉的劍尖即將刺及林崇文的胸腔,他還能肯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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