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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更奇怪的是,我想念著的,並不是千嬌百媚、刻下正在和我展開莫名其妙的冷戰的方維夢,而是我的管家——老衛。

  我在想,他現在的情形到底怎樣了?

  我並不擔心他的傷勢會惡化,反而擔心他會給聶一百老先生再狠狠地揍一頓。

  在我離開香港之前,根據老衛的報告,他這一身頗為不輕的傷勢,是拜聶院長所賜的。

  小高也知道這件事,但他絕不相信。

  他並非不信任老衛的為人,只是不相信會有這種事。

  根據他的推測,老衛一定是認錯人,又或者是聶院長使詐,派遣替身痛毆了老衛一頓。

  我曾質問小高:「聶院長遣使別人痛毆老衛,動機何在?」

  小高道:「只有福爾摩斯才會處處研究行兇者的動機。在這年代,人類已變成了莫名其妙的動物,尤其是老人,更尤其是活了超過一個世紀的老前輩!」

  他愈說愈是不知所云,我沒有再跟他辯論下去。

  他無疑是個聰明的人。

  但他欠缺耐性,凡事只看表面。

  我的耐性也不見得很好,但卻有自知之明。

  而且,我更明白一個真理:「要認識清楚一隻蝴蝶,絕不能在它還處於毛蟲時代便妄下結論。」

  我掛念著老衛,是因為我忽然心血來潮,覺得他很可能再遇到某些難以想像的怪事。

  雖然,我正身在亞洲東方快車內,但現今通訊科技發達,我若要撥個長途電話回雲霧居問個究竟,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很奇怪,我並沒有這樣做。

  我這種心態,大概可說是鴕鳥思想。

  我——方面擔心老衛,但另一方面,卻又這般思量:「要是真的出了事,該怎辦?立刻趕回香港,然後把九叔的事情拋諸腦後?」

  算了,還是讓老衛自己去應付困難吧!

  這時候,我翻著的雜誌,其中有幾頁,是報導日本相撲手比賽的實況的。

  圖片中的「人山」,是無數日本人心目中的超級偶像。

  但如此驚人的肉體,是否真的值得令人羡慕?

  這必然是見仁見智的問題。

  當然,從我的角度去看,還是保持我這樣標準的身形為妙。

  要是在眼前真的出現這樣的「人山」,而這位「人山」卻又向我請教「減肥之道」,也許我可以提供七、八十種辦法,給對方參考參考。

  一個人在旅途上的時候,思緒難免混雜一些,甚至會達到胡胡混混不知所謂的程度。

  然而,世事之奇,往往是令人難以理解的。

  因為正當我漫不經心地翻閱雜誌的時候,忽然發覺在附近的座椅上,正有一個龐大的物體在移動。

  我放下雜誌,舉頭一望,不禁陡地呆住。

  在那一霎眼間,我幾乎以為有一頭大象闖入了這列快車。

  當然,這只是我的錯覺。

  亞洲東方快車,不但有嚴密的保安,而且規定謝絕任何訪客,一頭大象當然也不例外。

  除非這頭大象曾經預先訂購車票!

  當我幾乎誤以為是一頭大象闖入列車的感覺消失後,為了「定一定神」,我把手裡的酒一仰而盡。

  這是略帶神經質的動作,既不優雅也不禮貌,但我在刹那間,卻是「情難自控」。

  因為在我對面坐下來的,是一個體重驚人、身高也驚人的日籍巨漢!

  由於他穿著和服,加上頭頂紮髻,一望而知是個日本人。

  而且,極可能他本身便是一個分量十足的相撲手。

  我承認,在那短短一、兩秒間,我是有點失態的,但那也僅僅是一、兩秒之內的事。

  這日本巨漢的視線,落在我手中雜誌的圖片上。

  圖片上的相撲手,全都體重驚人、腿粗腰闊。

  但眼前這日本巨漢,其體型之粗壯闊大,竟猶在圖片內所有相撲手之上。

  這並不是錯覺。

  我肯定,這巨漢若真的是一位相撲手,他的體型,極可能是全日本最厲害的。

  以他這樣的身材,若不參加相撲比賽,奪取日本人認為是無以上之的殊榮的話,那就真的人可惜了。

  就連我這個對相撲比賽一知半解的中國人,也感到十分十分可惜。

  正當我心念電轉之際,這巨漢已微笑著向我伸手:「我是齊藤景夫,幸會!幸會!」

  我立刻還以禮貌的笑容,和他握手。

  他說的是日語,夾雜著極濃厚的關東口音。同是日語,在東京長大的日本人,和在關東山區長大的日本人,其口音就大有分別。

  這位齊藤先生,雖然臉上泛現笑容,但在我感覺中,卻認為他是很可惡的。

  我臉上又沒有鑿上「日本人」,又或者是「日語通」這些字眼,他憑什麼認為我一定聽得懂他的說話?

  要是我既非他的同胞,又不懂日語,而他一開口便是扶桑土話,那豈非要令本人大出洋相?

  但我心思極快,在不到一秒時間之內,己明白個中原委。

  原來我翻閱的那本雜誌,全是用日文印製的,這巨漢一看之下,自然認為我就算不是他的同胞,最少也該聽得懂日語。

  看來,這大塊頭也並不是個魯莽的笨蛋。

  我立刻作出適當的回應:「我是洛雲,來自香港的中國人。」

  豈料他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是驚奇俱樂部洛會長,要是我不知道你的來頭,也不會貿然跟你握手。」

  他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

  他的笑容,在他一臉厚厚肥肉中迸綻出來,看似有點滑稽,實則深沉厲害,絕不尋常。

  雖然他仍在笑,但語氣已在瞬息間變得高傲,甚至是冷酷。

  我們的手還在緊握著。

  他的手掌不但粗壯闊大,而且力發千鈞。

  一道深沉奇雄的力量,自他手掌四周隱隱逼了過來,似是要把我的手掌連帶指骨一起捏碎。

  好一個大塊頭,一上來便向我施展下馬威,顯然是不懷好意。

  老實說,在握手之初,我是絕對料不到他會有此一著的。

  要是我早知道他有此一著,我是否有勇氣和他較量較量,也是大有疑問之事。

  理由是我完全不瞭解這座「人山」,其腕力和手力究竟強大到怎樣的程度。

  兵書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換而言之,知己而不知彼,就該高掛免戰牌始屬明智之舉。

  可是,我卻一上來便已騎上虎背,就算想「抽手而退」,也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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