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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劉泰保回身撇嘴一笑,說:「祿大哥您還不知我們這種人的脾氣?砍頭斷腰都行,向人央求,求人賞飯,可是絕辦不到!」得祿說:「那麼寶劍你還看不看啦?」劉泰保不自然地一笑,說:「那還看什麼?老哥就別打耍我啦。我們今天就搬家,您對我的好處,我也決忘不了!」

  得祿把他拉住,說:「你別搬,在我那兒住上二年三年也不要緊!」又悄聲說:「今天晚間我就去找德五爺,叫他另給你想辦法!」

  劉泰保擺手說:「算了,我剛從他那兒來。咱們現在栽了跟頭,丟了飯碗,還能去累朋友嗎?」得祿也擺手說:「不是!你得另外找事兒。頂好託德五爺薦你到邱廣超家去教拳,有個府門的面子,玉正堂還不至於把你怎麼樣,不然你在京城還住不住?」

  劉泰保一聽這話,他卻翻了臉,冷笑著說:「什麼?玉正堂還能收拾我?好!大官坐著八抬轎,小子我只有命一條。我的嘴閉得緊又緊,給他瞞著許多事兒,他要是真逼急了我,那我可就……哈哈!祿爺您放心,我不搬走了,我也決定忍著,可是將來您就知道了,我劉泰保要在京城出頭,他玉正堂要在當街丟臉!再見,再見!」說著拱拱手往外就走,忍著滿腔的怒氣,出了府門。

  劉泰保回到家裡,見湘妹正趴在炕上裁衣裳。一見他回來了,湘妹就趕緊下炕,說:「哎喲,敢則天不早啦!我淨顧了裁衣裳,也忘了做飯啦!」劉泰保故作笑容,說:「還做什麼飯?飯碗都打啦!」

  湘妹一怔,又笑著說:「昨兒晚上你只摔了個茶壺,飯碗要打啦,那你就更缺德啦!」劉泰保正色說:「是真的!他媽的玉正堂打了我的飯碗,將來還許要我的命!」遂就把今天的事,以及剛才鐵小貝勒所說的那些話,全都忿忿地敘說了一遍。

  湘妹一聽就哭了,說:「你怎麼這麼老實?鐵小貝勒辭散你的時候,你不會把碧眼狐狸死在玉宅的事跟他說嗎?」劉泰保冷笑說:「人家宅裡死了人,報個暴病,就可以銷贓滅跡,為咱們的一兩句話,還能刨了墳,開棺檢驗是怎麼死的?再說咱們是什麼人?鐵小貝勒能為了咱們就得罪玉正堂?」

  湘妹擦著眼淚說:「你不是說鐵小貝勒向來對會武藝的人都挺好嗎?」劉泰保說:「會武藝的人可也得分誰!李慕白來了許行,我劉泰保可沒有那麼大的禮面!現在我倒不恨鐵小貝勒,別說我還以教拳師傅的名義在外招搖,就是不招搖也該辭,本來我在他府裡就是吃閒飯。我只恨的是玉正堂,我給他留臉面,他可不給我留活路!」

  蔡湘妹跳起來說:「誰叫你給他留臉?咱們不會把碧眼狐狸死在他家,小狐狸現在還藏在他家的事情,給他滿處去抖露嗎?」

  劉泰保點點頭說:「對,從今天起,咱們得抖露抖露他們!可是第一得先搬家,別連累人家得祿啦。我打算明天就搬到全興鏢店。第二,咱們得預備點兒暗器,光是鏢不行,還得買隻彈弓,因為那小狐狸的耳風長,只要咱們在外一抖露他家的事情,他就許知道!玉正堂倒未必能抓得著咱們,可是到了晚間,他一定又來……」

  蔡湘妹哼了一聲,說:「你一定又怕啦!又軟啦!你不用管,你在家裡忍著,明兒我出去給你去掙臉!」

  劉泰保笑著說:「我要指著媳婦兒給我掙臉,我劉泰保就更完了!」接著他又冷笑著說:「別急,也別著急,吃喝咱們暫時還不發愁,錢花完了,咱們兩人還到玉宅門前去賣藝。明天先搬家,搬了家買肉過年,慢慢再思量妙計。現在我劉泰保是栽倒了,可是我要不爬起來,不跳起多高來,我就枉走了十年江湖!」說著,由桌下拿出來酒瓶子,就著上午的剩菜就喝了起來。他忽而大罵,忽而又冷笑,簡直像瘋了一般。

  蔡湘妹在旁邊氣得只是流淚。晚飯草草做了,用畢,也沒有人來,彷彿別人都已曉得劉泰保丟了人,失了業,沒人願意再理他啦!劉泰保喝了個半醉,躺在炕上就睡。蔡湘妹刷洗乾淨了盤碗,挑起了油燈,坐在炕邊縫她的新衣。這新衣是預備過年穿的,並預備跟隔壁張家的媳婦比一比。她白天剪好了,高高興興地預備晚上趕做,可是如今高興勁兒全都沒有了,她手裡拿著針線卻懶得縫,胸中彷彿有個東西堵著,這口氣若不出,真受不了。

  劉泰保呼嚕呼嚕地睡了一會兒,忽然他又睜開了眼睛,說:「到底是求人不行!俞秀蓮與小狐狸私通,老狐狸還不一定死了沒死呢?今天我到德家的時候,聽他們那邊的人說,俞秀蓮今天走後,接著玉宅的三小姐就派人來給她送禮。可見俞秀蓮趨炎附勢,來這兒不到十天,就跟玉宅小姐有了交情,她怎會從玉宅捉賊呢?咱們是上當啦!……」

  蔡湘妹也很憤恨,她手裡拿著針線發呆,只皺著眉說:「你睡覺嘛!」劉泰保氣忿忿地罵了聲「他媽的!……」,翻了個身,呼嚕呼嚕地又睡去了。屋中酒氣不小,又臭又辣,而蔡湘妹的心中卻是又酸又痛。做了一點兒活計,燈油已然熬得快乾了,湘妹就暗暗把衣服紮束便利,並帶上了三支鏢和一把短刀,然後拉了一條棉被給劉泰保蓋上。她找著門鎖,吹滅了燈,出了屋,又輕輕地鎖上了門。

  這時離著除夕還有兩天,天很黑,銀星無數,北風雖然仍緊,可是已有些春意。湘妹只穿著青布單褲,青布小袷襖,外套著一件很瘦的薄棉背心,這背心上就附帶著鏢囊。她頭挽著髮髻,上蒙一塊青紗,腳下是青襪青鞋,她就順著城牆根飛快地跑著。

  這時聽到更鼓已敲過了三下,蔡湘妹如同一隻貓似的,很快就爬到了玉大人門前的高坡上,只見這裡大門緊閉,裡外全沒有響動。她坐在地下換了一雙棉花底的軟鞋,也是青色的,然後她就飛身上房,就像她踏軟繩似的,輕輕地踏著屋瓦向後院去走。前院還有幾處屋裡有燈光,後院卻是一片漆黑,分不清哪間屋子是什麼人住著。湘妹就在屋上趴了一會兒,然後悄悄沿著廊柱爬了下來。

  腳落平地之後,她就蹲在一間北屋的窗戶前,仔細地向屋中去聽。只聽屋中有鐘擺聲嘀嗒嘀嗒地響著,卻聽不見有人打呼或說夢話。蔡湘妹蹲伏著走,到了屋門前一摸,原來門上有鎖,曉得這屋中沒人居住,隨就轉身仍然蹲伏著走。進了一個小門,又是一重院落,這院子卻比前面那院子還大。

  她蹲伏著走到南屋,剛到窗下,就聽屋中有「咪」的一聲貓叫。她剛要去摸門,屋中卻點起燈來,蔡湘妹趕緊又蹲下,一點兒也不敢動。

  待了半天,聽屋中沒有什麼響動,她又回身慢慢站起來些,抓著窗板的縫兒往裡去看。就見裡面還有窗簾遮著,室中燈光雖明,可是從外面往裡看,卻什麼也看不見。蔡湘妹一鼓勇氣,就霍地站起身來,取出小刀,想要去撬門。不想這時前院就有人聲沸起,有人高聲說:「房上查去,也許跑到後院去啦!」一陣腳步雜沓之聲,急急地像是有許多人都往這邊來了。

  蔡湘妹大驚,趕緊攀著廊柱又上了房。只見外院燈火輝煌,可是那南房,就是剛才有人起來點上燈的那間屋,這時反倒燈光忽滅。蔡湘妹心說:不好!站起身來就跑,可是這時「拿賊」之聲四起,燈光閃閃,刀劍鏘鏘,連房上都有人。蔡湘妹已覺無路可逃,她著急極了,就掏出一隻鋼鏢,趴在房上不動。

  這時有十幾個官人和僕人已經進到這院裡,彼此說著:「別驚了太太!別驚了小姐!」還有個人拿著根長竹竿,竹竿上拴著個燈籠,打起來往房上去照。蔡湘妹揚手一鏢,正巧把燈籠打滅。下面的人大驚,齊都往後退,說:「在房上啦!留神他的鏢!」又有人嚷嚷著說:「房上的賊,你別打鏢!下來!我們也許放你走!」

  蔡湘妹就兩隻手全拿著鏢,在房上站了起來,向下大聲說:「忘八蛋!看你們誰敢上房?我不是要來偷你們,我就是要見見玉正堂……」才說到這裡,忽然覺得右腿一痛,彷彿被蛇咬了一下似的,她立腳不住,就咕咚滾下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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