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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俞秀蓮策馬飛馳,「得得」的馬蹄聲敲打著石頭道,風吹得她的斗篷噗噗地響。少時到了花園大院劉泰保的門前,她將馬靠近了牆,便站在馬鞍上向院裡去看。見北房中有燈光,她就叫著說:「蔡妹妹開門來!」裡邊蔡湘妹、劉泰保就全出來了。俞秀蓮在牆上露出半個身子,笑說:「把門開開吧!」蔡湘妹趕緊開門,到外面一看,她就喜歡著說:「俞大姊,這是您的馬呀?」

  俞秀蓮由鞍上跳下來,說:「我嫌車走得慢,所以騎著馬來了。你會騎馬嗎?」蔡湘妹說:「會騎,可是騎不好,也不會在馬上耍玩藝兒。」她過去想要接過馬來在門前跑一趟,過一過騎馬的癮,劉泰保卻把她拉了一把,說:「請大姊裡面坐吧!」蔡湘妹就同秀蓮進了門,劉泰保也把馬匹拉進院來。

  到了屋中,秀蓮就笑著向湘妹說:「今天我在德家見了一位江湖朋友,又把咱們那件事兒尋出來許多頭緒。待會兒我再走一趟,就能把寶劍索回了。碧眼狐狸已死,這件事就算完了,我們也不必再深究了。」

  蔡湘妹卻忿忿地說:「可是,用鏢殺死我爸爸的是那個小狐狸,捉不著他,我還是不能甘心!」俞秀蓮說:「那天你們黑夜交手,誰能分得出鏢是誰放的?事情既是由碧眼狐狸而起,碧眼狐狸死了,也就算了,何必一定不饒人?」

  正在說著,劉泰保也進了屋,他悄聲說:「玉宅昨晚死的那個高師娘,確實是碧眼狐狸無疑。玉正堂也知道了,今天沒到衙門去辦事,聽說是犯了老病,在家休養了。外邊有人又傳說玉正堂要薛官。」俞秀蓮就點了點頭。

  三個人又談了一會閒話,不覺天已二鼓。俞秀蓮就將裡衣紮束俐落了,單刀插在背後,外面披上斗篷,然後就叫湘妹隨她去關門。臨出門時她說:「三更以後,我就回來了。」

  出了門往北,順著城牆往西,四下黑忽忽的,一個人她也沒遇見。她按照昨夜追趕碧眼狐狸的那條路去走,走得不快,打過三更,方才到了玉宅的大門前。一見門前並無防備,她就將斗篷脫下,飛身上房,踏著房瓦去走。就見昨天所到的那花園裡,假山石前支著兩隻很亮的燈籠,還有幾個人在那裡徘徊。

  秀蓮就迴避著花園去走,越過了幾重房屋,就尋著了昨夜有人鑽進後窗去的那座大廈。她趴在前簷,往下一看,見院中沒有燈光,下面這房子裡卻透出來燈光閃閃。秀蓮很為驚訝,心說:玉嬌龍到這時候為什麼還不睡覺?

  她把斗篷放在房上,探下身盤住了廊柱,然後揪住了廊下的椽子,平著身,如同燕子飛翔一般。她探首到窗前,由身邊取出個小剪子來,剪破了窗上糊著的白綾,用一隻眼往裡去看。就見屋中並沒有人,只是那張小書案上放著一盞銀燈,燈下壓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幾行大字,是:

  「秀蓮姊:知君今夜必來,請勿相逼,妹已知過,今後當歛跡矣!」

  秀蓮噗哧一笑,悄悄說了聲:「好聰明!」忽見那邊床上的紅幔帳一啟,露出玉嬌龍的半身。她穿著青色的寢衣,頭上的辮子已分為兩條,分披在前胸上。秀蓮就又向裡悄聲說:「好漂亮!小姐,請你下床!」

  玉嬌龍微笑著,慢慢地下了床,像沒事人兒似的。到了燈前,她指指自己的腕子,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秀蓮就笑著說:「這是便宜你!不瞧你長得美,我一定掐得更重。快把寶劍拿出來,我就走!」玉嬌龍拿起筆來,簌簌地又往紙上寫,寫的是:

  「明晚必送還原處,不能無信。」

  秀蓮笑著說:「好啦!再叫你把那寶劍玩一天。」玉嬌龍仰著臉向窗子一笑,秀蓮就說:「我走啦!」說畢,退身回到房上,就見窗裡的燈光也滅了。

  秀蓮挾起了斗篷,伏著身,踏著屋瓦,又走到臨街的牆上。她跳將下來,披上斗篷就走,一面走,一面覺得好笑。才走了不到百步,忽覺有人從後面捶了她一拳,捶得她背上很痛。秀蓮趕緊閃身回首去看,就見一條黑影躥到一家房上去了。秀蓮脫了斗篷追將上去,那人咯咯地一陣笑,分明是個女子的聲音。秀蓮去趕,黑影又跳下房去,秀蓮也跟著跳下來,問說:「好個賊小姐,你是要做什麼去?」黑影卻一閃身就不見了。

  秀蓮心中很是驚疑,不知她又要去作什麼,未免擔心著劉泰保和蔡湘妹,就趕緊往回走。走到城牆下,往東又行了不遠,就聽見馬蹄之聲,得得的迎面來了。馬上的人高聲問說:「是俞大姊嗎?我接您來了!」

  俞秀蓮就笑著說:「我不領你的情!你不是為來接我,你是要騎騎我的馬。」蔡湘妹笑著來到臨近,問說:「怎麼樣了?俞大姊,您可探出來那碧眼狐狸到底是玉宅裡的什麼人?」

  俞秀蓮一躍上馬,說:「別說閒話,快回去吧!你們家裡這時又許有事兒!」隨就一馬雙馱,順著城牆,衝進夜色,往東疾走。

  少時就到了劉泰保的家門前,馬到牆邊,蔡湘妹就站在鞍上,一跳進了牆,把門開開。這時劉泰保也出來了,他就把馬牽進去,街門依然關好。俞秀蓮先進了屋,劉泰保、蔡湘妹隨後進來,俞秀蓮就問說:「我走後這裡有什麼事兒沒有?」

  劉泰保搖頭說:「沒有什麼事兒!」俞秀蓮說:「那麼再待一會兒那個人也許來。」蔡湘妹趕緊問說:「是什麼人呀?」

  俞秀蓮笑了一笑,說:「就是那盜劍的賊人。可是她並不是個賊,也不是碧眼狐狸的徒弟,也不在玉宅裡住。這人倒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我不願逼她過甚,她也直央求我,說她情願悔改,並答應得明天晚間就把寶劍送回鐵貝勒府。」

  劉泰保有些發怔,問說:「這傢伙準能夠把寶劍送回去嗎?」俞秀蓮點頭說:「她既能盜走,當然就能夠送還。其實,今天我本能從她的手中要過來,不過我知道她很喜愛那口劍,索性叫她再多玩一天吧!明天叫她自己送回,在她的面子上也好看些。總之,我現在是急於要回家去,不願把這人逼得太急了,否則我走之後,於你們會不利。」

  蔡湘妹納悶地問說:「這人到底姓甚名誰呢?是個幹什麼事兒的呀?」

  俞秀蓮擺手說:「你們不必細問了。這人非常奇怪,但又非常可愛,她的武藝並不在我以下。因為剛才在她那裡談話不方便,所以我們沒有多談,待會兒她也許能到這裡來找我,不然她就是到德家去找我了。你們夫婦就不必多管了,現在事情我已替你們辦完,大概明後天我就要回鉅鹿縣去。明年二三月間我再來,那時我想在北京多住些日,與這人深交一交,到時我也許能把她向你們夫婦引見引見。」

  蔡湘妹拉著俞秀蓮的胳膊說:「俞姊姊您怎麼這麼悶人?快告訴我吧,那人到底是姓什麼?」俞秀蓮擺手說:「我真不能夠說出她的姓名。此人在北京頗有名聲,而且與我相識,關係著許多情面,無論見著誰,我也不願告訴此人的姓名。不過你們就放心吧!寶劍明天夜裡必可在鐵府發現,這個人若是捨不得寶劍,不肯交出,我還是不走。」

  蔡湘妹坐在炕頭翻著眼睛思索,劉泰保卻是一副十分沒精神的樣子。俞秀蓮坐了一會兒,便說:「我走了!我想此人一定是到德家找我去了,她一定以為我住在德家。」又笑著說:「你們夫婦可別在暗中跟著我,不然若遇見她,她仍然要跟你們為難。我逼她不要緊,你們卻不行。她不怕你們!」

  蔡湘妹便站起來說:「天這麼晚了,您可怎麼回去呀?大街上淨是巡街的官人,倘若把您攔住,很是麻煩!」劉泰保也說:「德家的人一定也都早睡啦,俞大姊您索性等到天亮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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