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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劉泰保打了小乞丐兩個嘴巴,罵道:「你快說實話,劉太爺還許能饒你的性命,不然你看!」他掀掀衣襟,露出了褲帶上插著的一把尖刀,瞪著眼說:「快些實招!劉太爺的眼裡可揉不進沙子去,是什麼賊人指使你的?給了你什麼便宜?快些說!」

  那小乞丐戰戰兢兢地說:「老爺!不是我要跟著你,是長蟲小二他派我們跟著你。」劉泰保說:「長蟲小二是誰?」

  小乞丐說:「是我們的頭兒。他叫我們八個人跟著你,你住在哪兒,一天都幹了什麼事兒,晚上他來向我們問,一天給我們一個人二百錢。我們誰要是不聽他的話,或是胡說,他就打死我們!」

  劉泰保曉得京城的乞丐都有頭目,那頭目的話,乞丐們不敢不聽。這一定是那碧眼狐狸買通了乞丐頭目,所以自己的一切行動全都瞞不了他們,他們探了出來就全去報告碧眼狐狸師徒。當下劉泰保忿忿地又逼問說:「那長蟲小二現在在什麼地方?你領我去找他!」

  小乞丐說:「他在桂家祠堂住著,我可不敢帶老爺去,我帶了你去,他一定要我的命!」說著,這小乞丐不住哭泣,並且跪下叩頭求饒。弄得劉泰保倒有些不忍,他遂就問說:「桂家祠堂在什麼地方?」

  小乞丐說:「在後門裡,那兒住著不少要飯的,可是長蟲小二他不要飯,別人要來的飯他挑好的吃。他又有錢,各城的要飯的全都怕他,都不敢不聽他的話,待會兒他就許到南城來。」

  劉泰保又問說:「他長得是什麼模樣?」小乞丐說:「他是小腦袋,細脖子,跟一條長蟲似的,可是有力氣,誰都打不過他。」

  劉泰保氣忿忿地說:「告訴他,小心一點兒劉太爺,早晚我要抓住他打個半死!還告訴你們那些同伴,誰要是敢再跟隨著我,誰可就是不要命了!」說畢,他又踹了這小乞丐一腳,就轉身走去。

  回到店房裡,他就向湘妹說:「收拾東西,咱們還得搬家!」蔡湘妹是才睡醒,正在對鏡梳辮子,她忿忿地說:「我不搬!我是辦案的人,我爸爸死了,會寧縣的差事就算是叫我當了!人家做捕役的捉賊還捉不到,咱們反倒躲賊,這要是傳了出去,多叫人笑話呀!你要是害怕你走吧,丟人丟你一朵蓮花,丟不著我姓蔡的!」

  劉泰保哼了一聲,說:「你別以為我是真怕,我要怕,我不會離開北京走嗎?不過,光棍不吃眼前虧,賊人的夜行功夫那麼好,隨時他都可以取咱們的首級。咱們要是那樣死了,可有多麼冤。現在我的辦法就是一方面藏將起來,叫他們抓不著咱們,一方面去搜索賊人的證據,只要是叫咱們抓住一點兒證據,那我就挺身去見玉正堂,叫他清一清他們的宅子!」

  湘妹冷笑著說:「證據哪能那麼容易抓住?一輩子抓不著證據。一輩子也別拿賊了。我瞧要像你這樣慢慢兒地辦案,有一百個賊也早就跑了!」

  劉泰保臉紅著,一頓腳說:「別管怎樣,三天之內我就要把賊捉住。捉不著賊,我這輩子也不見你!」蔡湘妹手編著髮辮,又瞪了劉泰保一眼,說:「你一朵蓮花究竟有多麼聰明?捉不著賊你走,你走怕什麼,到別處你照樣可以去吹牛,去混飯,也不過是我倒楣,把我拋下就完了!」

  劉泰保笑了笑,又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今天我就可以下手。剛才我抓了一個叫花子,我已追問出他們是受他們的頭兒指使。專門追隨咱們,探出咱們的行蹤,就去報告賊人。他們的頭兒名叫長蟲小二,我想多半那人就是碧眼狐狸的徒弟。」蔡湘妹說:「她那徒弟是個騎著馬的,又有許多銀子,哪能是個乞丐頭兒呀?」

  劉泰保搖頭說:「那可說不定!北京這地方是藏龍臥虎,許你蔡湘妹假裝賣藝去探案,就許人家隱身乞丐去做賊。我今天就非把那長蟲小二抓住不可,可是抓住了他,卻抓不住碧眼狐狸,碧眼狐狸不但被驚跑了,她還得來要咱們的性命。咱們在這兒住著,她們已知道了。要想下手還不容易?」

  湘妹怔了一怔,就問說:「那麼,今天晚上咱們可上哪兒住去?你能想出個穩妥的地方嗎?」劉泰保說:「我想先帶你回鐵貝勒府,那府裡的人多,這幾天晚上又都有防備。咱們到那兒去住,賊人就是知道了,也未必敢去下手!」蔡湘妹說:「人家府裡能容許我住?」

  劉泰保說:「那有什麼不能?咱們又不是去住正房,去住大廳,不過是在馬圈的小屋子裡借住一二天。案子一破了,咱們就去租房子。」蔡湘妹說:「我算是你的什麼人呀?你兩三天沒到府裡去,忽然又帶回一個女的,不叫別人說閒話嗎?」

  劉泰保笑著說:「說什麼閒話,還不許我娶媳婦嗎?」湘妹臉紅著,又捶了劉泰保一下。劉泰保就說:「現在咱們既住在一塊兒了。雖然尚未辦喜事成親,可是也得叫人看著像那麼一回事兒。趁著你辮子還沒梳好,趕緊改個頭,衣服也得換上一件鮮豔的。咱們成親全為的是合起夥來給你爸爸報仇,只要捉住了碧眼狐狸,給你爸爸報了仇,他老人家也就瞑目了,穿孝不穿孝那倒不要緊。」

  蔡湘妹聽了,臉上又現出一陣悲戚之色,隨就改換了頭樣。劉泰保出去雇來了一輛騾車,回來見湘妹已把頭改好,仍然是兩個抓髻。湘妹又叫他暫時出屋去,待了一會兒才叫他進屋,劉泰保就見湘妹已換上了一件銀灰色的小棉襖,緞子的,上面繡著花,臉上也塗了一些胭脂,相當的嬌豔,有七八分像新娘了。

  湘妹低著眼皮兒坐在炕上,劉泰保卻樂得閉不上嘴。他把兩口刀、銅鑼、軟繩全都裹在包裹裡綑好,就叫來店夥,算清了賬,由店夥幫著,就把舖蓋和木箱全都搬了出去。蔡湘妹輕移蓮步,隨著劉泰保出了店門。她先上了車,劉泰保就把棉車簾子放下,叫趕車的往北去趕,他在車後邊跟隨著。

  走出胡同,就有兩個小乞丐靠牆站著,一看見了劉泰保,他們就向東跑去。劉泰保押著車進了前門,又看見身後遠遠有個小乞丐,彷彿在暗中跟隨著。劉泰保假作提鞋,順手由地下撿起來一塊碎瓦。他故意慢慢地走,等著那個小乞丐走得離著他不遠了,他就驀然回身,一瓦飛去,打得那小乞丐捧著頭回身就跑。劉泰保罵了幾聲,依舊跟著車走。並且不停地左右張望,時時回頭。

  直走到安定門大街,他就看見了兩個街頭上的閒漢,這兩人見了劉泰保全都恭恭敬敬地點頭彎腰,劉泰保就說:「老弟們快些找禿頭鷹去!叫他到府裡找我,我有點事兒要吩咐他給做!」那兩個閒漢一齊答應著。劉泰保就叫騾車趕到了鐵小貝勒府,在車門前停住了。

  他開發了車錢,就一手提著舖蓋捲,一手提著木箱,帶著湘妹進了車門。到了馬圈,有幾個鐵府的僕人看見劉泰保帶著個媳婦回來了,都一齊笑著追過來看。劉泰保就滿面喜色,帶著湘妹進到屋裡。李長壽正躺在炕上看著一本小書,嘴裡還唱著,一見劉泰保帶來了個標緻的女子,便驚愕地直著眼爬下炕來,穿上了鞋。劉泰保請外面的人也進屋來,他給湘妹一一介紹。

  然後指著湘妹說:「這是你們的嫂子。」他又向李長壽笑著說:「沒有別的話,今天你得讓位,搬到別處去住。這裡要作我們的新房。」李長壽說:「我搬到哪兒去呀?」旁邊的人全都大笑。湘妹本來是芳顏通紅,低著頭不語,到這時她也不禁笑了。旁邊就有人向劉泰保說:「你硬把家眷搬到這兒住可不一定行。府裡向來沒有這個規矩,你得找得祿去商量商量。」

  劉泰保說:「等一會兒我就去。這幾天我真疲乏,匆忙著成了家,可又一時租不出房子來,我只好把她帶到這裡。得祿要是不許我們在這兒住,就叫他給我們找房子去。天氣這麼冷,眼看快到年底了。難道叫我們兩人在露天過日子?」又有人向他詢問那土城捉賊、蔡捕頭身死之事,原來大家都已知道劉泰保這兩天是在替人打官司,並且猜出了他這媳婦就是那個捕頭之女,踏軟繩的姑娘。

  此時裡面的得祿已經知道劉泰保回來了,就來到這屋裡,說:「劉師傅!這兩天你跑到哪兒去啦?爺叫你進去,有話要問你!」劉泰保趕緊找出了長袍子穿上,隨得祿出屋,到裡院去見鐵小貝勒。劉泰保自去年來此教拳,鐵小貝勒也沒傳喚過他一回,如今。他感到這真是特別的榮幸,於是打起了精神,躡著腳步,隨得祿進到第四重院落內的北屋。

  此時鐵小貝勒是才下朝,才更換了便衣,他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托著水煙袋,態度非常和藹地,向劉泰保詢問道:「那個賊人藏在什麼所在,你已探出來了嗎?」劉泰保說:「我還沒探出來!」鐵小貝勒又說:「那麼你們怎知道那賊人是藏在大府裡呢?」

  劉泰保說:「因為蔡班頭父女曾見那女賊坐在一輛大鞍車上,她像是個女僕,車裡邊還坐著官眷。他們要追車,卻沒有追著。」鐵小貝勒又問:「是在哪裡看見的車輛?」劉泰保不假思索地說:「是在鼓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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