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二二九


  鐵芳聽了這話,覺得雪瓶仿佛要發脾氣,可是待了一會兒,見雪瓶又嫣然笑了。他們因為等候著那賽孟嘗回來,所以暫時還是不能夠走。雪瓶住在店裡,有荷姑給她作伴,蝴蝶紅又天天找她來,她們在一起談談笑笑,倒很是快樂。同時她的病也好了,對人也更隨和了。又過了四五天,賽孟嘗才回來,同來的有兩位官人,都是孫夫人玉清小姐派來的,一個是原在孝義縣衙門當差的那個老謝,另一個卻有六十多歲了,已有了官職,是早先玉嬌龍的舅父的部下,名叫保善。

  這個人是先跟著瑞大臣,後來又跟著孫撫台,官升到了把總,可就沒往上再升。雖然是跟個老聽差的似的,可是連孫夫人玉清小姐都叫他「保大叔」,而不宜呼其名。

  這次他也是護送著孫夫人往京裡去,前些日曾跟雪瓶見過面,可是因為雪瓶病著,沒有怎麼詳細談過。如今他一來了,就向鐵芳說:「你叫我怎麼稱呼你呢?得啦,我就叫你大少爺吧!其實我就叫你的名字也叫得著,因為玉府的三姑奶奶嬌龍小姐,她出玉門關的時候,在涼州府,只有我一個人見著她了,若不是我見著了她,到現在,人家還都其以為她那次在北京妙峰山還願就死了呢!」提起了舊事,這位老官人就不禁感慨歉瞰,並且直咳嗽。鐵芳就請他在椅子上落座,春雪瓶親手給他敬茶。

  他也一點不客氣,他咳嗽完了才說:「我是個三朝元老啦!王家,瑞家,孫家,連方家,提起了我來,都得說我是老人兒啦。」

  雪瓶聽他說到了方家,倒不由得有點詫異。這時屋裡只有她跟鐵芳陪著這位老前輩,保善就先說:「玉嬌龍姑奶奶沒出閣的時候,到伊犁舅舅家裡住的時候,那時我就見過她,誰可料得到她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學會了飛擔走壁之能呢?唉!……」

  先把玉嬌龍的歷史說了一遍,然後說現在這位官眷孫夫人也就是玉嬌龍的大表姐,名叫玉清,姑爺孫大人有個表哥,姓方,作過涼州官,後來又作過幾任外官……

  鐵芳趕緊就問:「現在呢?」

  保善說:「早就故去了,現在家眷還在北京住著,方大人早先還有一位二太太,生過一位小姐,可是二十年前,那位二太太連小姐都在祁連山中不明生死,又有人傳說,那位二太太是早把那位小姐給換了出去啦。」看了看雪瓶:他就又說:「如今我才知道那位方小姐就是你!現在我可不能叫你為方小姐,我得叫你為少奶奶,還得叫你,叫你甚麼呢?……得讓我細想一想!」

  想了半天,他又歎氣,又笑,說:「當著他們,我細說也不要緊,玉嬌龍姑奶奶本來嫁的是魯翰林,可是,簡直就算沒成親,鬧了一個亂七八糟,魯翰林得了痰氣病,也早就死啦。現在就得說那位小虎大爺,是玉欽差的妹夫,小虎大爺雖說是一位綠林好漢,可是後來有人一細打聽,聽說又是北京有名的德嘯峰德五爺宋大少奶奶楊麗芳的娘家胞兄,那是一點兒也不假,現在德五爺還在世,跟我的年紀差不多,在北京享清福,還好交朋友,有時還常提說這些個舊事。所以如今我告訴你們吧!」

  指著鐵芳說:「你是楊大少爺!」又指著春雪瓶說:「你是楊少奶奶,孫家的這門親戚還遠。方府上又只留下了老太太的那一支,去認不去認,也不要緊。可是玉欽差實在是你們的親娘舅,德家的大少奶奶實在是你們的親姑母,這兩門親戚,你們是無論如何也應當去認一認。現在孫夫人在衛輝府等著你們呢,叫我來請你們,你們就一同上北京去吧!如今這總算是骨肉團圓,親上加親,喜上添喜了!」

  此時雪瓶倒是默默無言,鐵芳卻十分感慨,他就說:「有勞你老人家來了這一趟。我們早晚是要到北京去的,可是現在還不能夠去。」

  保善驚訝著說:「這為甚麼呢?」

  鐵芳慨然地說:「我父親楊小虎一生漂泊江湖,沒有登過高親的門庭,沒有入過簪纓的行列。我的母親雖是生長在宦門,是一位小姐,可是那位小姐玉嬌龍,早就在妙峰山投崖盡孝身死了。後來生下我的,出玉門關去的那不是她,那是龍錦春,是春龍大王!」

  保善驚訝著說:「說來說去,前後還不是一個人嗎?總而言之,是我們那位姑奶奶與眾不同,才有後來這些事。我不該說,如今你們小夫婦可應當改向正途了。」

  鐵芳說:「我覺得走江湖,曆風塵,行俠仗義,才是接續我父母的事業,才能夠稱為正途!」

  保善連連說:「唉!唉!」

  待了會兒,蝴蝶紅也來了,聽說了這事,趕忙就去叫範彥仁,範彥仁也來了,聞知了這事,他也勸鐵芳應當赴京,托親戚去在官場謀個前程。但鐵芳只是搖頭,他跟雪瓶都是意已堅決,寧願邀遊江湖,也不願去圖功受祿。

  保善也明白,鐵芳若是去圖功名,那麼他的那個三代的帖子,實在難以下筆去寫,又知道玉嬌能在尉犁城的草原有多少萬匹馬,產業無數,他們若回到新疆盡可以享福,比作個小官兒既隨便,還又闊得多,於是也就不勉強他們了。鐵芳寫了封書信,致謝孫夫人,並托將邢柱子夫婦帶了去,保善也都答應了。

  這位老官人在這兒歇了一天半,就同著那邢柱子、荷姑,還有那老謝,一同走了。邢柱子、荷姑,與鐵芳、雪瓶臨別之時,倒不禁依依不捨。

  鐵芳在此,與範彥仁,賽孟嘗,又盤桓了一日,他們就走了。他們仍然是黑白二匹馬,雌雄兩口

  劍,從此就往江南,目的是九華山,要去拜訪拜訪那三十年來在南北赫赫有名,從無一人的武藝名聲能夠蓋得過去的奇俠李慕白。同時春雪瓶還知道有幾本書存在那裡,那是她的爹爹,如今應當說是她婆母的舊有之物,此去是想向那位奇俠索要回來。

  她跟鐵芳一路風塵,但風塵中傳著不少她們新婚的佳話。他們就離開了河南的平涼到了長江,從安慶府渡過了江。此時正是暮春之時,六朝人作的文章裡曾有幾句話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滿樹,群鶯亂飛。」然而這卻描不盡江南美景,則見處處是碧水汪洋的田地,其間插秧的人都是頭罩各色的首帕,身穿樸素衣服的婦女,她們在田間,互相說笑,又一聲一聲了亮婉轉地唱著歌。

  在傍近青山茶林的所在,有那一群群如穿花蝴蝶似的採茶女。處處是清澈見底的小溪,只只是沒有帆篷的小船,家家有垂著綠絲的楊柳,林間的鳥語響如簧,水面的鵝鴨白如玉。這樣的風景與新疆那草原大漠、牛皮帳蓬駱駝隊迥然不同了。

  雪瓶至此簡直有些目不暇給了,連馬她都不願騎了,騎著她怕人家笑話,怕人家注意。並且他們一到了池州府就先歇了幾天,鐵芳跟雪瓶都做了新衣裳,他們新衣裳的式樣自然也很新,與在西路上所寄的完全不一樣。

  春雪瓶的那件鹿皮坎肩早就收在包袱裡,同時她已脫去了素衣,而換上了鮮豔的濃妝,她的頭髮也不再梳辮子了,是仿照著這江南的妙齡婦女,梳成了一個好看的頭髻,金釵玉釧也都應有盡有。早先聽人家呼喚她為「太太」她還有些不高興,有時候還臉紅,如今她卻聽得習慣了,她愛聽,她覺得這「太太」兩個字,是比甚麼「小王爺」還合她的身份。

  他們先在池州打聽明白了往九華山去的路徑,又打聽李慕白,可是竟無人知。雪瓶覺得納悶,鐵芳倒以為這是理所當然,因為後來的李慕白必定是已成了一位道家;專心修煉,不問外事,與玉嬌龍之在新疆,當然不同,難怪無人知曉。他們兩人也都未敢攜帶寶劍,這日就到了九華山上,山上有很大的廟宇,供奉著「九華菩薩」,據說是極有靈驗,山下各地來的香客天天絡繹不絕。他們只裝作游山的旅客,幾乎每一座山峰他們全都過去了,這座山跟那頂上永遠堆積著長年不化冰雪的天山,跟那峰巒層層不絕的祁連,自然都不能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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