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二一三


  踏上了大道,馬還要飛馳,他卻給勒住了,因為身後並無人追來。此時鐵芳就向前緩緩地走,想回到家中去看看徐廣梁是否已受重傷,同時與妻子陳芸華作最後的離別,他此時的心中很難受。

  這並非不捨得陳芸華,更非不願離家,乃是他還想著這匹馬,由此神駿名駒,而想起了生身之母玉嬌龍,尤其悔不遵從母親之囑,如今落得與春雪瓶恐怕終身也難見面了,也不知她往甚麼地方去了!一面想,一面慨歎,他騎著母親玉嬌龍遺下的神駿,手中卻持著春雪瓶贈給的鋼鋒,不多時,他就回到瞭望山村裡,只聽更聲打得很清楚,已交了二更,他跳進了牆,開了大門將馬牽了進來,這才有人出來。

  他就吩咐人將大門暫閉,他往裡院走著,毛三從裡院跑出來,幾乎與他撞了個滿懷,便斥問道:「你現在又不打更!黑天還亂跑甚麼?」

  毛三說:「哎喲,大相公!城裡的事你都知道嗎?」

  鐵芳說了聲:「少講!」便往裡院走去,卻聽見陳芸華在佛堂裡又「梆梆梆」地直敲木魚,他到小院中去看著,就見自己住的屋裡有燈光,徐廣梁正在屋裡來回地走著。他一進去,徐廣梁本來就要抄刀,但是一看見了他,反倒驚詫住了,趕過來低聲問說:「你是怎麼回來的?」

  鐵芳說:「師叔也不必細問了!我只是聽說你被劉昆給打傷了!」

  徐廣梁卻冷笑說:「甚麼傷!只是因為我攔他進來,他在我的肩膀打了一拳,可是我也還了他一掌,我若不是為你保護著這個家,我就拿刀跟他拼了!」

  鐵芳說:「叔父還得暫時忍耐著點兒!」

  徐廣梁說:「不要緊!今天你妹夫來了,我也跟他說了,這個家交給我,錢我不管!鬧賊我可得管!今天我已收了邢柱子作為徒弟,以後我要教得莊子裡的人至少也得都學了我這身武藝!」

  鐵芳說:「叔父!我走了!再見吧!」

  徐廣梁送出屋來說:「你走吧!這個家你放心吧!拐子申飛傷好了,我也叫他來幫助我。」

  鐵芳又說:「叔父!恐怕我此去,未必能再回來!」

  徐廣梁又問:「盤費呢!」

  鐵芳說:「盤費我已帶著了,足足夠用。」

  徐廣梁又說:「那你就放心去吧!記住了我的話!你快去找春雪瓶,跟他求親,結為夫婦,再回來,絕沒有人再敢找上門來,十個劉昆他也得望風而逃!」

  鐵芳又說:「師叔!叔叔!再見了!」他耳邊仍聽得見風裡傳來的木無聲,他卻急急地往馬圈之中走去,幸虧他走來得快,再遲一些,毛三就把他的馬鞍卸下來了。他跑過去給攔住,毛三見他手裡提著劍,身後還背著行李,就問說:「大相公怎麼還要走呀?」

  鐵芳就點了點頭,毛三又說:「我跟著大相公去吧?有個我這樣的人,到夜裡大相公自管睡覺,我能夠替他防夜。」

  鐵芳卻說:「你就在家裡吧!」送令毛三開了門,他就牽著馬走出去,此時村中十分地靜寂,走出村子的西口,見夜更深,簡直看不見路徑。他走不遠,就在一棵樹下停住了馬,就將身後的行李解下,連劍都插在行李捲內,剛要用繩子向鞍旁去捆,忽聽有個人笑聲兒說:「在這兒幹甚麼!」

  鐵芳一驚,就將劍又亮出,問說:「是誰?」只見有個人從樹後轉出來,手中也提著一口白刃,就說:「自己人!自己人!不要著急!兄弟就是柳三喜!」

  鐵芳益為驚異,身子就急忙向旁閃去,心中卻想,在祁連山中柳三喜是與我作對的,可是剛才在城裡,他又幫助我與劉昆那些人廝殺,惹得那些人直罵他,這個人反覆無常,可也真是奇怪。

  他還沒有發話,那小山神柳三喜又說:「鐵芳兄!你不要疑惑我!你的丈母娘是玉嬌龍,我的師父是俞秀蓮,她們兩人乃是好朋友,如同姊妹一般,所以說起來.,咱們是一家人,就說是親戚,也不算錯。」

  鐵芳就說:「這地方還清靜,咱們說話也不至有人聽見,我倒願柳兄將你的真實來歷詳細告訴我!」

  柳三喜說:「我說的可沒有半句假話!恕我冒昧,我要直說你老泰山的名字了!」

  鐵芳搖頭說:「沒有甚麼!」他就傾耳聽著自己母親的歷史。

  柳三言索性坐在地下說:「在二十多年之前,京城的九門提督玉大人家中大辦喜事,將小姐玉嬌龍轉給翰林魯家。沒想到玉小姐在娶過去的那天,還沒與新郎官入洞房,她就忽然失了蹤影,她到哪裡去了呢?原來她扮作了一位大少爺,將一個叫繡香的丫鬟作為少奶奶,又有驛車又有馬,很闊,她們就離開了北京。

  玉嬌龍本來是在新疆生長大了的,自幼受過奇人的傳授,會一身飛擔走壁的本領,使一口神出鬼沒的寶劍,那時江湖上除了江南的大俠李慕白,與我們直隸省的俠女俞秀蓮恩師,敢說沒人能敵得過,不期而然,就在钜鹿縣附近與李慕白相遇了,她的武藝大概比李俠客還差一點,就被逼得送至俞秀蓮恩師之家。

  她們原來有些交情,很好,可是後來不知為甚麼說岔了,你的岳母玉小姐,搶了我師傅俞姑娘的一匹馬就跑,後邊當然有人追,不但是俞秀蓮追,李慕白追,還有個五爪鷹孫正體也幫著追,四位奇俠又是一場惡鬥,那可比咱們在祁連山打的那場架又熱鬧好玩得多了!後來,畢竟玉嬌龍一人難敵六隻手,她就縱馬逃過了淦陽河……」

  鐵芳聽到這裡,就問說:「五爪鷹孫正禮又具甚麼樣的人物?」

  柳三喜說:「也是钜鹿縣的人,俞秀蓮呼他為師兄,我呼他為師伯父,現在已是一位老英雄了,在京城開鏢店,名氣、武藝,江湖第一!」

  鐵芳又問說:「李慕白與令師俞秀蓮又是甚麼交情!」

  柳三喜說:「恩如兄妹,義同手足,可是在他們年輕的時候,江湖上曾有種種的胡言亂語,說他二人有情。但是李慕自有十多年沒到北方來,早就在高山修道,我師父俞秀蓮卻於五年前就在家鄉病故,不然我也不會落到這般地步。」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很悲淒。

  鐵芳倚馬站立,也不禁為江湖的前輩發著感慨。柳三喜又說:「那時我才五歲,我父親務農為生,家道很是寒苦,那時我又正生著病,我母親正在抱我,玉嬌龍就去了,那時她把馬也拋了,頭髮也亂了,還受了傷,但李慕白跟我恩師等人又都追了去。在我家裡搜尋了一番,沒有搜得著,原來玉嬌龍是又從我家的後牆跳了出去,待李慕白等去後,她才爬出來,又回到我家裡,那時下雨,她已疲憊得不像樣子了,在我家裡洗了臉,攏了頭,吃完了飯,她才走。臨走的時候,我們借給她一頭驢,她卻給了我們一錠金子。她從那裡走後,大概就是回到了北京,又作了魯家的少奶奶,但是夫婦仍是不睦,後來老夫人逝世之後,她就假作往妙峰山進香,投下了山崖,人都以為她死了,其實她卻跑到了新疆,成了春龍大王爺,又育養了尊夫人春雪瓶。」

  鐵芳才要辯解,柳三喜又說:「我家裡自從遇見了那件事,我父親才覺得練武的人好,到我十二一歲的時候,他就把我送到钜鹿縣俞秀蓮的門下。

  俞恩師倒真是認真教我,並且我父母之喪,也都是俞恩師資助葬理的,俞恩師常跟我們提起玉嬌龍的故事,她非常欽佩玉嬌龍的武藝,並囑咐我們師兄弟五個人,以後在江湖上如遇著她,須要親如師長,不可觸犯,可惜我只見了春雪瓶,而未見過那位老人家,真是沒福氣!

  我因為好賭氣,好打架,恩師死後,我誰也不怕,就闖了許多禍事,以至流落江湖,我也無顏再返故鄉。

  四年前幸被黑山熊賞識,在祁連山他給我娶了一房妻,對待我如同弟兄一樣,因為,他雖是個老賊,但卻也是我的恩人,俗語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又說是桀犬吠堯,各為其主,因此當你和春雪瓶到祁連山上要殺黑山熊的時候,我便把他教走,救到了陝西長安。」

  鐵芳聽到這裡便說:「三喜兄!過去的事我們都不必再提啦。你也可以叫黑山熊自管出頭,除了春雪瓶還許銜恨著他,但春雪瓶與我無關,我們更非夫婦。我對於黑山熊也是,往事都不提了!絕不會再去找他。」

  柳三喜笑著說:「你此時想要找他也是找不著了!黑山熊已經埋在土裡邊了。」

  鐵芳就問說:「怎麼?他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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